颜书晖喝了口茶,缓声道:“老夫清楚你一向对读书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今日来就是想让镇国公爷知道,读书人并不是只有崇文坊那些卖弄唇舌的谄媚之辈,也有能挺直腰板为你在天下百姓面前争一个公道的犟种。历届出身于国子监的学生数以万计,一齐发声连朝廷都得觉得头疼,只要你所做的事情是出自维护苍生百姓之本心,即便是对天家有所不敬,朝堂上但凡有人敢说三道四,颜某这把老骨头也敢站出来领着那些犟种闹一场。做这种事情,首辅杨公不如老夫,甚至两殿四阁大学士捆在一块也不如老夫。”
陈无双长揖及地。
贾康年与张正言后退半步,同样深深一礼,这一礼不是谢他肯声援司天监,而是两个读书人敬他不愧清流领袖,不愧士林师表,不愧饱读圣贤书。
颜书晖上前扶起年轻镇国公,“莫要让老夫以后觉得又一次看错了人。”
陈无双默然良久,“无双想问一句,颜公为何如此?是为我师伯···”
颜书晖轻笑一声打断他,“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陈无双当然听过常挂在崇文坊指点江山的书生嘴上的这句话,但实在不知道是出自于那本儒家典籍,更不会知道不久之后,国子监浩浩荡荡围在宫城门外的数千书生,是何等的气势如虹。
年轻观星楼主很想跟颜书晖说出陈伯庸留下的遗言,甚至很想跟他说出常半仙多年来的谋划,可惜最终动了动喉结,还是欲言又止,生怕一旦说出来,会毁了这位祭酒大人的名声。
有些可笑。
先前一提到颜书晖就大骂“老兔子”,如今却比颜书晖自己更爱惜他的名声。
祭酒大人似乎很轻易就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再度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都说颜书晖是个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不懂朝堂庙算、不懂人心叵测,可实际上老夫绝不是迂腐的人。精华\书阁首发更新~~衣裳破了缝缝补补舍不得扔是念旧,但江山旧了,该改换新气象就得长痛不如短痛地换一换,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能有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更不能有瞻前顾后。
的婆娘见识。镇国公爷只管大步往前走,有老夫在一天,你就不必怕身后骂名,你不是说过吗,骂人这种事情修士不行,还得看读书人的本事!”
贾康年暗赞一声,这他娘的才叫书生意气!同样浩然沛青冥!
向来牙尖嘴利的陈无双,生平第一次语塞。
说完这些,颜书晖坐回连廊围栏,轻松笑道:“记得有一句诗叫世间安得两全法,老夫这回应该是做到了,既无愧于决然陨落于苦寒北境的陈家老公爷,也无愧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到现在才有了身为读书人的傲气,不错,不错,该当浮一大白!”
陈无双接不住话头,转而面向始终未曾出声的少女,展颜一笑,“颜公,这位姑娘是?”
颜书晖身上的书生意气陡然一挥而散,笑得颇有些老奸巨猾的意味,“这是老夫孙女,闺名唤作采苓,自幼跟老夫读过几本书,在京都城也算有几分不值一提的薄名,前不久户部老尚书孟春生的小孙儿上门提亲,老夫看不上他,又不好拒绝,正好·?·”
陈无双吓了一跳,忙道:“颜公三思啊,我可不敢·?·”
颜书晖突然翻了个白眼,呵斥道:“滚一边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肯老夫还不肯呐!听说你在云州丽水城不远处有座百花山庄,老夫替你卖命扬名总不能再把孙女也一并搭上,国子监找不到信得过的江湖修士,你派两个得力的,把采苓送去云州。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咱们有言在先,你要是以后敢动歪心思,老夫拼着一条老命不要,也得指着鼻子骂你个狗血淋头!”
跟对待明妍公主截然不同,陈无双不忍让这位采苓姑娘心里有委屈,苦着脸道:“日久生情啊,颜公把这么漂亮又有才情的孙女送去云州,我可不敢保证不动心···罢了,到时候您老要骂,我最多厚着脸皮当听不见就是了···”
贾康年暗自发笑,做戏是做戏,要是陈无双得知采苓姑娘是被不少读书人称作“女状元”的才女,或许会后悔刚才说不敢的举动。
颜书晖恨恨冷哼,转头柔声嘱咐孙女几句,叹息着留下她拂袖而去,背影落寞。
颜采苓咬着嘴唇没有落泪,目送他越走越远直到在镇国公府的连廊里再也看不见。
这一回啊,山高路远夜雨打窗棂,说不定就也是此生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