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默默地与他回握,小指的圣骨流泻出微弱的金光,向卫璇传递。
卫璇背上酸痛,想找一个高一点的枕头垫在后面。可是没找到,便直接平躺下来了,仰视着身侧近在咫尺、又高高在上的檀弓,笑说:“讲讲看。”
檀弓道:“我其实不知。”
卫璇警告平素少言寡语的檀弓:“好人,我向你请教,你可不能一两句话敷衍了事。”
“但我知你若想蜕凡登圣,必须要心纯笃,则日进而不已;若是心恶杂,则流荡而不息。无端无绪,无心无意,无欲澹洎,不动不摇,则变为神明。若有心意,诸欲因生,更乱本真。”檀弓想了一会,又说。
卫璇很快爽朗笑了:“我不想修仙,其实。”似乎有些怅恨:“这话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檀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道幽深,实非戏语。”似乎还要说什么。卫璇拉着两个人本来就没分开的手,盖住自己的耳朵:“我就是不想,我不听,你别劝啊。”将檀弓的手拉到嘴边,凶凶地作势:“你再劝我就要咬你了。”
这话说完,檀弓无甚反应。卫璇自己倒是又想起了那个荒唐至极的吻,轰轰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的思绪涌上来。
卫璇揉眉擦眼,咳嗽了一声,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打破这古怪的气氛:“你的意思是,要当神仙,要游八极,任逍遥,就不能有七情六欲是么?”
檀弓点头道:“耳欲声,便迷塞不能止,目欲色,便淫乱发狂,鼻欲香,便散其精神,口欲味,便受罪於网罗,心欲爱憎,便偏邪失正平。坐此情欲丧人神,迷乱淫邪垢浊间蔽,使神明不畅达,听视不聪明。”
卫璇就问他:“所以有情皆孽么?”
檀弓没置可否,不过看他眼神,意思大概是:轸宿的遭际你也看见了,有情难道不是皆孽?
于是卫璇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会,就只是说:“你坐着不累么?”可是他一将檀弓强行拉着躺了下来,那奇异的妙香便盈满绣被,多了一分幽幽沉沉,甜甜腻腻。
卫璇僵着脸,直着身子坐起来了。
“好,七情六欲都不好。那从今往后我塞耳闭目,不听也不想,就能没有情了是么?”卫璇摇着他的手催促说。
檀弓摇头:“情欲思想出生无时,不可见知,不可预防,遏不得断截。”卫璇让他举例子,檀弓说:“其不效悬悬之绪可得寄绝,不效草木可得破碎,不效光明可得障敝,不效水泉可得壅遏。”
卫璇笑说:“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你说了这么多个‘不’字来论情没办法断绝,那天上神仙是怎么绝情断欲的?”
檀弓让他从源头上祛除情欲,而不是表面上堵塞观感:“情欲本在于心意,从念中生出,生出无时,以无形故,其本清摩无欲,当握其根本,根本已除,便可自然断止。而不晓知其本,强塞耳目断情欲,情欲终不能断绝之,会复生如故。”
檀弓看卫璇思索的模样,举了一个例子:“若天新雨之水皆扰浊,人神以诸欲乱时如此浊水,无所照见。置水于器物之中,久久稍自澄清便明,人能断此情欲者,诸欲断,便自然清摩澄明,明便为得道。”
他示意桌子上一杯久泡的茶水,意思是说那茶叶已经下沉了,上层的清液就是无情无欲的理想状态。
卫璇恶作剧,直接端起来搅浑了。
檀弓摇头道:“为道当熟明此意,若不明之此,但自劳伤其精神耳。”
这是斗姆元尊告诫他的话,也是檀弓下凡历劫的目的之一。
没想到卫璇完全没有被说服,反将一军,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你呢?你有情还是无情?若是无情,是本来就没有情欲呢,还是后来绝情断欲的?”
檀弓被他问得一怔,卫璇扬扬两人交握的手:“就像这样。”
他忽地紧紧扣住十指,然后突然松了手,又来回捉回来好几次:“情是你放不开、想不透、捉不住。”
正在这时,卫闻远已推开了门,目光一扫同床共枕的两个人。
极安逸静美的夜,他低沉不悦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璇儿。”
第17章 漏声残夜染衣湿 蝠鼠袭山穴阴居
幸亏檀弓表情和举止都高洁得很,两个人深夜大被同眠缠夹不清,也没有一丁点淫猥的感觉。
卫璇向卫闻远介绍这是檀齐唯的独子之后,卫闻远的表情才有所松动,露出了一点长辈慈颜、前辈风范。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凝在面上,两道冷冷的目光射向垂着头的卫璇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