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非常特别——并不似寻常老年人一般总有一种难以掩盖的暮气,郑三太爷的眼睛既清又亮,看人的眼神总是噙着慈祥与和气,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总是对他人充满鼓励和肯定。
郑三太爷一下轿,脸上和眼里便是这样的笑意。他很温和地看了苏公子一眼,抚了抚胡须,显得十分欣慰,“苏公子,久闻大名。”似他这般声名鼎盛的长者,在面对年轻人时好像没有任何架子,因为他马上又对王小石和茶花含笑道:“年轻人们也都很有精神。”
茶花身材高大,此时却恨不得缩成一团,好叫矮小的郑三太爷能够自上而下地俯瞰他。王小石则脸色发红,揪了揪挽留剑上包裹的麻布,赧声结巴起来,“是、不、不敢当您称赞。”
只是一个照面,他们仿佛已经明白了这位老者治下的老人庄众人为何将他视若神明。因为他实在满足了一个孩子、一位晚辈对于长辈、亲人的所有期待与幻想。他的一个眼神,便叫苏梦枕想起面临绝境、无家可归、铤而走险建立风雨楼、践行情义之道的父亲,又叫出身贫苦的茶花想起他幼时也曾与父母亲人共同欢度的那段难忘时光,还让王小石想起了师父天/衣居士,叫他忍不住挂怀,师父如今过得好还是不好?
简单问候过,郑三太爷终于看向躲在一边磨磨蹭蹭的孟良宵。他招了招手,笑得弯起眼睛,“到我身边来,阿宵。”
见外祖父随口间便拆穿自己的伪装,显然并不介意他以老人庄少庄主的身份加入金风细雨楼,孟良宵不觉有异,听话地来到外祖父身边。果然,敦厚老者伸长手臂摸了摸他的头,嘴里说出了一些让孟良宵害羞得恨不得消失在原地的话。“阿宵好乖,你独自入京这么久,既没有闯祸,还做出一番事业,真是长大了。”
这样类似的话孟良宵听过许多。每当他做成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郑三太爷、老人庄的庄众便会用这样夸张的语气来称赞他。他起初觉得得意,后来听惯了便觉无所谓,只是如今当着结义大哥的面,当着茶花和王小石的面,在风雨楼外,不知道多少探子的窥视中,郑三太爷还这样说,就让他有些不自在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孟小侯爷少见地扭捏起来,他拉着郑三太爷一条手臂,小声说道:“外祖父,咱们进去再说吧?”
苏梦枕听了不免去看郑三太爷。郑三太爷出现在风雨楼外尚且不算关键,可他若是进到楼子里去,这里面的门道便要多得多了。察觉到他的视线,郑三太爷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应下,“老朽对风雨楼亦是好奇极了,苏公子,不知可否容老朽入楼参观参观?”
黄楼是金风细雨楼里用来排宴待客的地方,楼中金碧辉煌,内设豪华,到了晚间,灯火摇曳、满室生光,更显绚丽壮观。今日斩杀雷损、重伤狄飞惊,又加上郑三太爷亲至、且要向众人宣布郑中神的身份,苏梦枕即使不爱交际,也不得不摆下庆功宴,宴请楼中弟子,顺带在宴会上,宣布金风细雨楼与老人庄正式结盟之事。
想到这儿,苏梦枕仍觉恍如坠在迷雾当中。他早已做好准备——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以他智计天纵,也只能确保皆尽人事——可事情委实太顺利了些。无论是雷损败亡于孟良宵之手,还是狄飞惊被厉愁重伤,亦或是郑三太爷十分慷慨、毫不计较地于几句话的功夫间,便将足以令任何人眼红的水路漕运、盐铁的生意全权交托给了风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