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耐心耗尽,必须要我回答了。原随云思绪流转,仍是一副温雅公子的做派,“我在想,初次到你家拜访,是否要给伯母带些见面礼。”说着,他却忍不住幻想起路灿生口中的“猫妈妈”究竟是个什么形容。原随云三岁时便因为一场高热失了明,关于光明的回忆已经十分淡泊,更没有见过什么老虎猫咪的。但他私下想来,能够培养出路灿生这样的孩子,想必那位猫妈妈也不是个善类。
路灿生似乎并未察觉到原随云在想些什么,从背后环紧原随云的肩颈,嘻嘻一笑,像极了他贴心的幼弟,“原哥哥不要想这么多啦,你亲自来我家,就已经是给我娘亲最好的礼物了!”
原随云此人从不惮以最坏的想法去考量其他人,路灿生的话落入他耳中,难免令他多想。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只凶猛无匹的巨大猛兽——因着无法视物,他的想象并未有多逼真,但猛兽呼吸间的腥气与热度,还有它那双锋利的爪子搭在他肩上时的触感,却令原随云呼吸一窒。
将手中的金环从他脖颈间移开稍许位置,路灿生眨了眨眼,“原哥哥,你很紧张啊?”他闭上眼,大方地将自己的视力借给了原随云,好令原随云能够看清周遭的一切,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路灿生的家。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荒草,原随云向下望去,只看到这成片的枯草漫过他自己的小腿,余下的就只有一片荒芜。从他人的视角看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令人愉快的体验,尤其是当路灿生让他回过头来,原随云无奈转头,便透过对方的视线看见了自己。
与上一次瞧见相比,原随云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他的脸颊微微凹陷,眼下泛着青乌,脸色苍白,十分疲惫,一看便是心神不宁,神思不属的模样。原随云不能视物,却在打理自己一事上很是上心,绝不让旁的他瞧不上的人轻视于他。
可即便如此,很是在意自己仪容的原随云却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点,抑或是说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眼前的这一幕攫住了——不过才迈出两步,原本一望无际的荒草之中突兀地多出了一座坟。这鼓起的坟包前立着一个已看不清字样的碑,前方更陈列着一个老旧香炉,香炉里散落着几抹香灰。
原随云望向坟包,果然听路灿生脆生生道:“原哥哥,我家到了。”
孩童温热的身体趴在他的背上,暮色四合,黑夜将至,无风无月,却令原随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冷意和心悸。他又去看那坟包,便在一阵地动山摇中瞧见,那坟茔向两侧开裂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巨大裂口,幽深阴暗的入口处正透着点点幽绿色的荧光,似乎在诱惑着误入此地的游人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我们进去吧,原哥哥看好脚下不要摔倒哦。”路灿生嘱咐一句。
原随云静了静心神,并未施展轻功,而是沿着裂口中的阶梯一步步走了下去。等他彻底步入黑暗中时,他们身后的裂口“轰隆”一声再度合了起来。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鼻端的空气却并不滞闷,显然此地另有别的风口。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利用路灿生的眼睛,原随云仍能清晰地看见眼前的一切情景。更甚至因着在这样的环境中,原随云耳边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也越发明显了起来。
这是一条极狭窄的小道。寻常成年人走在其中,若是稍显壮硕些的,恐怕都无法转身。原公子走在其中倒是刚好,即使他背上仍背着一个孩子,弄不清这通道四周究竟是何材质,他依旧风度翩翩,像是一位出行巡视自己领地的贵公子,显得悠然自得。
只是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路灿生却是没有兴趣探知的。他此时回了家,因着将眼睛借与原随云后无法视物,只得用声音来提醒他,“原哥哥看见地上的骨堆了吗?”
原随云当然不会忽略窄道尽头的白骨堆。这些骸骨形态各异,观其模样,不像人骨,应是兽骨。原随云来到白骨堆前,轻“嗯”一声,神色微妙道:“看到了。”自原东园为他遍寻名医仍救治无果后,他还是头一回说到“看到”这个词。纵使此刻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与他分享喜悦的人更不对,他却依旧想笑,更在心底里隐晦地想,或许路灿生对他真的不错。
即使他烧毁了他的蝙蝠岛、困住了他的自由,任意驱使他,对他说话时总是不客气,能够将他气得半死,可这孩子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