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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兰台道:“不知令尊令堂何时去世,莫公子又是何时离开京城?”

莫寻欢答道:“那是同一年的事情。”又道,“距今已有二十年。”

易兰台问得快,他答得却也快。一旁的赵清商已听出这一问一答之间含义,她知晓易兰台家事,心头不由怦怦直跳。却听易兰台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莫公子幼年时所习书法,不知又是何种字体?”

莫寻欢忽然哈哈笑了,再度拿出自己的扇子,“啪”的一声放到桌面上:“易先生是因为这扇子才问的吧?我的字不值一提,可易先生倒也好眼力,竟能从中看出我幼年时临的是什么字,没错,正是松雪体。”

他收起摺扇,面上的笑意也随著摺扇一同收敛,一字一字道:“你为何不直接问我:你是不是当年的莫家人!”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狂风卷处,千亩白莲被吹得一同簌簌作响,房内的油灯火焰明灭不定。易兰台放下茶杯,轻轻拨一拨灯芯,垂下眼帘:“那日十里亭内我请莫公子弹奏一曲‘帘外雨潺潺’,用意亦在此。”

莫寻欢面上笑意再度漫起,如春风拂春水,遮掩住所有情绪:“易先生是想看我对莫凭栏这名字有无避讳吧?”他话题一转,“传闻当年的两京大侠莫凭栏虽是江湖人,却全无江湖气质,气派皎然如天边孤月,烹茶技艺更是当世一绝。我看您方才手法精到,不知可是家传?”

易兰台坦然道:“家父虽擅茶道,但从未教过子侄辈,听闻当年也只有一位梁姓前辈曾饮过他所烹茶水。在下茶艺,是从师父所学。”

他这般说来,便是已经承认了自己身份,莫寻欢笑道:“易先生如此坦诚,真是君子,难怪会和叶子一见如故。既如此,我便说个故事。”

在这种时刻,他居然说要讲个故事,赵清商心中暗想:这必是莫寻欢有话要讲。灯下她看两人神态,又想易兰台素性内敛,这莫寻欢外表洒脱,其实也是个有话不肯直说的人。

几瓣残落的莲花被风卷进了房间,落在陈旧的木桌上,莫寻欢的声音悠缓顿挫,彷佛一杯陈年旧茶,滋味不再,只余下杯中淡淡尘埃。

“易先生方才提到一位梁姓前辈,我便从他讲起,此人姓梁名倾,与莫凭栏同住乌衣巷,也是这位两京大侠唯一承认的好友。后来莫家出事,两个老仆便带了莫凭栏的独生子逃到梁家,请求梁倾施以援手。”

“梁倾虽有救护之心,但京城中人都知道他二人的交情,两家又同住乌衣巷,焉有瞒得过的道理?说来也巧,梁倾的小妾有个孩子,年纪恰与那莫家子弟相仿,更妙的是,二人相貌竟也十分相似。因此梁倾便有意仿效那程婴、杵臼之举,把这个孩子与莫家子弟调换,送将出来。”

他舔一下嘴唇,仿效说书人口吻,语调著意夸张:“这是大仁大义之举,无奈那个小妾妇人之见,宁死也不肯把自己的儿子交出。梁倾自然大怒,道:‘此等大事岂是你一个妇人可以作主的?一个庶子而已,送出去全了我和莫兄的情义,又成就梁家名声,还不快把那孩子送出来!’”这一段往事,却是易兰台闻所未闻,纵是他素来冷静,此刻也不由目瞪口呆,疾声道:“之后呢?之后又如何?”

莫寻欢语气平板:“之后两人起了争执,那小妾一头碰死廊下,梁倾因刺激过度心疾发作而死。这时搜查官兵已然赶到,幸好一位无忧门的武林前辈路过,救出了那莫家子弟。”他摊一摊手,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故事很短,完了,易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

易兰台久久不语,实在也是一时难言。莫寻欢见他神色,起身笑道:“好了,我走了。”他推门而出,阵风袭来,将他衣袂吹得飞舞不定,湖上白莲花瓣被这旋风一吹,亦纷纷扬扬飘散空中,真是好一番奇景!

莫寻欢凝视片刻,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莫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