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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外乡人怔怔道:“我昨晚就走到那了呀,一进去里面就蓬起一片烟,还碰到了个老人,说了些怪话……”他话犹未完,已被那伙计瞠目打断道:“老人?什么样的老人?是不是个看着好老好老,膝盖都像直了的,提着个灯笼的人?”

那外乡人点点头。那伙计脸就白了:“妈呀,看来是真的,人家传说每到春三月、月损之夜就会有余国丈的冤魂归来还魂,那事儿竟是真的!”

说完,他看了这个外乡小伙儿一眼,虽对他相貌颇为满意。犹怕从他身上沾上了那冤邪鬼气般,再不敢搭言,提了那壶开水就急急地往外去了。

那外乡人不由哑然失笑。他行游万里,见识极多,自不会信这些鬼神之事。心里略搁了搁,也就把这一夜奇遇的事摞下了。

说是摞下,可他那日吃中饭时,没事儿和另一个店伙闲聊,不由又问了点儿那个余国丈的事。余淑妃封后的事在洛阳人心中似乎大是自豪,余家也遗爱颇多,所以至今还有人惦记着,那店伙闲闲说起来时话里还有一副惋惜的口气。

吃罢饭,他又去马棚转了转。他乘的马儿极佳,风骨殊骏,竟是一匹上好“斑骓”——那马儿的右腹上明显的有一条条明暗相间的黑赤花纹,隐如龙鳞,一看就知是塞上名驹与野马杂交而生的良种。那外乡人似极疼爱那匹马儿,这几日虽不太用得着它代步了,却也特来照护一番。他随身带有一个长囊,囊中却装了一把剑,这一马一剑似是身无长物的他最在意的两样物事了。他照看过马返回房中后,就在那长布囊中把那把剑取出。剑长二尺有三,剑身不阔不狭,极为古朴大方,他看了剑柄上的两个字,心思竟似痴了。那两个字字迹雅秀,分明就是“韩锷”二字,这也是他的名字。而这两个字,还是她——方柠三年前亲手给他刻上的。

他凝目剑锋,锋上青寒一片,他此剑名为“长庚”。可“长庚”虽利,能斩决千兵万刃,却如此情思何?

第一卷 斑骓待(上) 第三章 画图省识春风面

午后,韩锷心中郁闷,便问那店伙这洛阳城中有什么地方可以走走。那店伙笑向他脸上看了看,嘻嘻道:“客人该知道这洛阳城有个有名的‘安乐窝’吧?那里倒是个好耍子所在。只是现在天色还早没什么趣,你要不先去走走探探路?——来洛阳的年轻子弟倒没有谁会不先把那里摸熟的。”

韩锷怔了怔,听这名字就已知是个冶游之所,但他来洛阳本是为寻人,还要暗里找寻。心想,以方柠的身手,在洛阳城中,只要是精擅技击之人,不可能不知。而精擅技击之辈大多隐身于市井,看来这安乐窝倒是非去走走不可了。他含笑而出,由着那店伙儿笑得颇为暧昧,也不好略做解释。

那安乐窝距他所住之处却颇远,他骑了马儿,一路闲游。走了好一刻,路过茹家凹,又找人问了路,才算到了。只见安乐窝果然安乐,正是午后申时光景,那安乐窝里夹着正街两侧的都是朱楼高阁,廊间檐底上的彩绘在阳光下显出种金粉凸浮式的喜庆。这里原还有一条小河,河却不宽,只能算一条沟吧——这就是洛阳城有名的御沟。

韩锷年少英挺,骑马走过那个小小的木板桥时,桥头楼上正有刚睡醒的操花柳生涯的女儿们梳头洗脸,往那条御沟里泼刚洗过脸的脂水。见了韩锷,不由就一怔,怔过后也就盯上了。——所谓姐儿爱俏,何况是韩锷这种棱角分明的“硬里俏”。他的脸颊在温和的阳光下别有一种硬朗的生气,那些楼头红粉便有的一望之下呆住了。

这条御沟本是通向洛河的,韩锷爱那沟边景致,不由驻马站了一站,眼盯着那御沟旁边的嫩柳初黄,心里微微一阵迷乱。太阳正满心慈爱地要给这安乐一窝更多的涂抹上些浮光虚粉,桥两边的女儿们的脸孔离远了看倒颇有艳致。那是夹杂着污垢的美丽,韩锷毕竟年轻,抬头一望之下,心里微微一动。他一剔眉,本有不少注意着他的姐儿们就不由心里一跳,一片叽叽喳喳声随之响起,把韩锷臊得脸上一红,忙忙骑马前行。一路上挣脱了不少拉他马缰硬要往楼里让的鸨儿龟奴,这么走了有一小段,才清静了些,忽又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辔头。

韩锷有些恼,一低头,这次却吃惊地发现,拉他马缰的却是只瘦瘦的小手。只见那孩子五官不错,脸上生了好大一块青记,眉眼之间看着大有灵气。只听他笑嘻嘻道:“韩爷,这边请。”

韩锷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接着心里却不由一跳——这洛阳满城,如果说还有谁认得他的话,那该就只有……方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