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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子却正侍立在羌戎王身侧,他的模样好像是一个小丑,却又像一个弄臣,穿扮则像一个俳优。杜方柠看到他与羌戎王之间的暧昧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韩锷望向陈果子时,眼里却忍不住露出一缕痛惜,但那丝神色转瞬即不见。

陈果子分明也望到了杜方柠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却嘻嘻然全不在意,反笑得更欢了,似有意恶心杜方柠一般。可看到韩锷那划过眼底的一抹痛惜时,他的面色茫然了下,接着却似乎一怒……

羌戎王自始至终都是寡言之人,只说了一句:“喝酒。”韩锷与杜方柠互视一眼,只有端起酒碗,喝下了这一碗酒。

一碗酒过后,羌戎王就不再理他们了,处理自己的事情。过了半晌,看见韩锷与杜方柠二人还在,似颇厌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退下,韩锷与杜方柠只有退下。

两人离席时,眼中却交换了一下惊疑的眼色:这羌戎王叫他们来,只是为了让他们喝一碗酒?这算什么,是赏赐吗?

他两人退下后却被安排在陈果子的帐篷内。陈果子的这个帐篷的陈设却极为古怪,种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充塞其间,有汉家的,也有羌戎人的。什么小泥猴儿呀,佩玉呀,酒杯呀,纨扇呀,装饰精美的佩刀呀……林林总总,说不上一共有多少。有的一看就价值连城,有的却只是极拙劣的大路货色。因为东西都小,更显得这个帐篷内五彩辉煌,分外零乱。杜方柠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不由看呆了。

她回眼看向韩锷,却见韩锷正一脸愕然,脸上似有一分怜惜的神情。她用肘捅了捅韩锷胸口,笑道:“怎么了?”

韩锷低声一叹道:“这孩子……”

杜方柠蚩声道:“他不是孩子,他的年纪可比你大多了去,他就是个变态的小侏儒。”她说话时一脸鄙薄神色。

韩锷却只静静道:“如果我不是另有机缘,也许,我长到现在也就跟他没什么不同。”

杜方柠有些怔怔地望着他,没有摸清他话中是何含意。

韩锷的眼却空空的,倏然间想起小计。如果小计在,他会懂得他说的是什么的。在心底很深很深处,他有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稚弱无依的孩子……长安城外的冬,空空的旷野,荒凉的坟头。一个一脸空白的孩子,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如果不是遇到师父,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

有的人,是用一生也走不完从孩子到一个‘成年人’之间那么迢迢的路程的。因为缺憾,因为错过,哪怕他以后在这个成人的世界中变得多么阴险,那也是一个孩子似的报复式的阴险。

他突然记起那天深夜爆发在青草湖深处的烟花,与烟花一明下那孩子一亮的脸。他起身走向帐外,陈果子的帐篷是单独的,孤孤独独地立在这羌戎人的连帐之内。他想起那烟花一谢之下那孩子瞬间老去的容颜,猛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感觉,一滴泪不知不觉地就在他的颊上滑下,但他自己都没有觉察。

可他预知了自己可能突然而至的软弱,所以才会突然抽身走到帐外。而这些,没有人懂,包括方柠,她也不懂。

他突然听到身边有一点声息,一回头,只见陈果子正有些怪怪地看着自己。虽然不了解关于他的一切,韩锷却直觉地觉得他是一个好敏感的孩子——不知怎么,他总还觉得这个实际年龄可能比他要大上十来岁的人还是个孩子。

见他看向自己,陈果子的脸色忽然板了起来,很不高兴似的,冷笑道:“吹冷风醒酒吗?不用了,那酒是永远醒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