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既出,已是满座皆惊,连古超卓也是大惊。人人盯向韩锷与杜方柠,只见韩锷木然无语,似是不愿自矜其功一般,也不知他们这一次冒险刺杀是何结果,便人人盯向杜方柠的朱唇之上。
杜方柠淡然一笑:“我随韩宣抚使这一行的结果就是:乌毕汗伏诛,羌戎已经内乱,不可收拾;左右贤王已公开反目,青草湖上,尸横遍野;其余二十余部族,仓惶无主。因左贤王图肃势盛,且为人生性剽悍难治,我们已与右贤王密会。订得密约,彼此不犯,且暗助他对抗左贤王图鲁。各位大人,边塞虽苦,诸位却自此可以小安了。”
乌毕汗已死?羌戎王伏诛?——满座官员都惊得合不拢嘴巴来。古超卓却猛地望了韩锷一眼——长庚一出,当真无比之利!有此一剑,天下又谁敢争锋?
韩锷却依旧默默地木然无语。古超卓忽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敬向韩锷道:“韩兄,在下无话可说!你舍身赴险,亲历万难,却不知成全了天下多少人的性命,更不知遭遇了多少磨难。来来来,我古超卓敬你一杯!”说完,他一仰脖,一杯酒就已喝下。韩锷见状,也自忙忙站起,端起一杯酒。他本不善言词,但有古超卓这一句,也就够了,起码可以免却些许他为陷羌戎之民于水深火热中的自责,他也仰脖一饮而下。
古超卓哈哈大笑,又冲杜方柠劝酒道:“杜副使果然巾帼……”说到这儿,他想起朝廷体制与汉人规范——杜方柠女扮男装,这一层却不好点破,一笑住口,又仰尽了一杯。
他们彼此虽派别不同,心存睚眦,但古超卓为人坦荡,说来也还至诚。杜方柠微微一笑,侧目看了韩锷一眼。她虽一向好强,却也无跟韩锷争功之念。心中忽生感慨,如果,锷他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自己千里从夫,以谋功业,面对这众人仰慕,那种坦荡感觉,该会是多好?
这几乎还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起了点“出嫁从夫”的念头,可是……她心中微微一叹,喝下了这一杯酒,把那一点点苦涩也埋在了酒杯里。
这件大事一经宣布,满座皆欢。强敌已去,大家一时也忘却了自彼此间的恩怨尔汝,不由一时开怀起来,那是压在心头生命之上的重厄一旦解脱后的轻松。杜方柠笑向韩锷道:“韩宣抚使,咱们这就传命叫宣抚司的衙门,并托古兄的北庭都护府衙门联名发榜,宣告下这个消息吧,叫十五城中的百姓也开心一下。”
她笑意浅浅,大是温柔。韩锷也觉心中一荡,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一丝笑意。杜方柠知此时正是扬威立名之机,当即吩咐手下去办理。不一时,伊吾王来贺,朴厄绯的使者却也在伊吾城中。也来相贺,加上十五城中不少城都有使者在伊吾,也都来道贺。
此外官商缙绅,人人来贺,一时满城喧腾,城中街上更有百姓开了酒瓮,载歌载舞。——白骨之上满欢颜,韩锷与古超卓走到门口,杜方柠也跟了上来。古超卓知机退开,两人看着满城欢庆的气氛,只觉自己轻生搏命而求得的一击,却也不虚了。
两人心意相通,相视一笑,只是。大庭广众中,纵再心意相通,韩锷却无法轻轻一牵杜方柠的手。此时虽快乐满胸,却更觉手心空空的一点缺憾是那么的明显,那么的无奈。
韩锷不爱热闹虚文,可酒筵之后,发来的帖子好多,接下来的怕就是宴请不断。杜方柠一力操持着,似乎满心快乐。韩锷也情知,这一番热闹在汉家朝廷对十五城中人的政治策略中也是不可免的,无奈他就是无心与会——这里面似乎还有一层别的原因,因为他的快乐并非杜方柠的快乐:他们的快乐是不一样的。他不愿感受到这一点,回去接待了一回道贺的人后,不及洗浴,他就对杜方柠道:“我想到连城骑那边看一看。”
杜方柠一愕,眉间升起一抹轻愁,但转瞬不见。她跟韩锷的性子是太不同了,沉吟了下,也不好拦他,点点头,然后展颜一笑:“去去也好,我们走得时间也长了,我刚回来一时也不方便问。不过,以我所料,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只怕古超卓一定没少花力气想把连城骑收归他的麾下。”
说着,她一扬头:“不过,你一回,嘿嘿,我不信他的工夫就不白费。”韩锷怔怔地望着她,心中也知她说的多半是真的,但……他不想去想这些,也不想败坏方柠难得的兴致,扯淡笑道:“你就当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杜方柠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已感觉到他刚才一怔的心思,却也不愿提起,也岔话笑道:“我们韩宣抚使百战功成,在军中声望,有如神灵,那只怕可不是吹的了。”两人虽还笑着,却也觉得,那彼此间同心协力,所想所思俱无间隔的时光已一去不可返了。
韩锷放马出了城门。
才一出城,摆脱开喧嚣,他的心境就开阔起来。长了这么大,他还是不习惯别人对他当面的夸赞,哪怕那还算是由衷的。他的心已飞了起来,因为,可以见到……小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