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扬抬头瞧去,楼上每个包厢上额都挂有铭牌,正中央最大的这个,挂的是“虹吟”。靠着它左边的是“雾语”,右面是“鸥哝”,最靠两边的是“云歌”和“海笑”。其余的小包厢两侧排开,外表装饰极尽华美,确实赏心悦目。因问道:“这些包厢名字,又是雾又是海的,怎么哪也不挨哪啊,谁给起的?”
查鸡架陪笑道:“剑客爷有所不知,这五大包厢各自的名头自有风雅来处,源出于我家三公子的一首诗。诗名‘水颜香颂’,写的是:万里云歌畅海笑,千帆语雾对鸥哝,虹振七弦吟造化,无际东流水颜香。这诗写就之后,我家公子甚是喜爱,时时唱诵,后来包厢建成,就是取云歌、海笑、雾语、鸥哝和虹吟这几个词做了名字,连牌上文字,也是公子亲书。”
常思豪虽然不懂诗文,但也隐约觉得这诗似只为讨好水颜香而作,九不搭八,拼凑之意明显,由查鸡架这么摇头晃脑地吟来,更显滑稽,只是牌上那些字写得极是挺拔卓俊,听说是那胖胖的徐三公子亲书,倒有点意外。
高扬瞧瞧邵方,又瞧瞧查鸡架,终忍不住,扑地一声笑出来,赞道:“好,好,你们公子不愧是徐阁老亲自督导出来的,果然学养深厚!”
“哎哟,烈公!怎么,又在取笑小可么?”徐三公子带领一班随从,挺着肚子走了过来。
高扬侧目一笑:“岂敢,岂敢!我这是琢磨琢磨公子的生意经,也好跟着学学发财的门道呀!”徐三公子哈哈大笑:“烈公玩笑了!阁下位居贵盟玄部十剑客之列,主管财权,论经济头脑,谁又能比得过你呢?”
二人渐近、各自止步,相视而笑,眼神中却都含了些交锋的意味。
常思豪对这徐三公子殊无好感,侧目之际,却在他身后扫见二人,一个身穿画袍,眉角巍峨;一着盘符青衫,目朗神清。正是昨日在口福居上遇到的江、朱二文士。
那两个文士也瞧见了常思豪,眼神中略带些笑意,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常思豪依样回应,心想:“他俩在酒桌上故意逗引我的话头,说得云山雾障,甚至对徐阁老也大加批驳,没想到他们自己原来竟就是徐家的人,看样子还是这徐三公子的谋士、智囊一类。那么,对我说的那一番话,又究竟用意何在呢?”向他二人身后看时,又有一人,三十出头年纪,长方脸上眉飞须淡,眼神中蕴着一种含蓄的笑意,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淡紫衣,腰横枣色古木连锁带,斜挂水绿色玉石貔貅一对,大袖如囊,上织云花朵朵,气质与众不同,身份似乎也和江、朱两位先生差不多。又想:“据说有身份的人家都要‘养士’、‘养客’,他们可能都是这类人了。”
徐三公子在高扬魁梧的身材面前,感觉到了一点压力,他眯眼笑了一笑,率先开口问道:“我听说贵盟公务甚多,军政农商,面面俱到,不亚天子治国之繁,怎地烈公今日如此得闲呐?”
他说的虽轻描淡写,但内中却蕴着犯忌的东西,较起真来都是麻烦。常思豪心中暗奇,没想到这个官儿少爷看似草包,肚子里歪转轴还不少。高扬大笑:“公子差矣!我盟充其量不过是个研究剑技的学社,手底下管着几家买卖,赚些蝇头薄利,图个以商养道、以商养学,勉强维持罢了!令尊位居首辅之职,乃是内阁重臣,当朝宰相。贤名广播,恩泽遍洒,人皆以当世伊尹谓之,大小国事,无论巨细,皆经其手办,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说公务繁忙,只怕谁也忙不过他老人家吧?啊?哈哈哈哈!”
大明由于胡惟庸谋逆一案,撤掉了丞相这个官位,自此后虽然民间仍沿有习惯说法,但官方再无“丞相”、“宰相”一说。伊尹虽是古时大贤,却助商汤反夏,实为篡逆,这些话看似夸奖恭维,内中却句句都暗含影射,听得徐三公子额角渗汗,但由于是自己先开的这个口,对方的话又都是藏锋不露、没有过激的地方,如果出言驳斥反倒现了形迹。他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击,登时憋在那里尴尬异常。
常思豪眼睛扫着徐三公子身后穿紫衣者和江、朱那两位文士,料他们必会开口为主人抢白,岂料这三个“谋士”悠然而立,一副毫没所谓的样子,仿佛话中那些暗指,他们全都听不明白。
高扬占得上峰甚是痛快,却见好就收,续道:“哈哈哈,对面的倚书楼就在高某的制下,这公子爷是知道的。咱们作了邻居,开张不过来道声喜,总说不过去罢?买卖嘛,甭管干什么,靠的还不都是个人缘儿?你不捧人家的场,人家又怎会给你面子?”
这话中之意徐三公子自是听得明白,他忙不迭地一笑:“呵呵,公烈兄放心,这馆子要是乌七八糟,我就不能开,也不敢开。甭说别的,打我爹爹那儿就交待不下去。这一点绝没含糊。前日在邵大侠处有失礼数,也伤了公烈兄的面子,是小可的不是,嘿,不怕烈公笑话,为了这水姑娘,我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得!今日闲言不叙,既然您能赏光过来,就是给了在下一个陪罪的机会,查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