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热血激荡,几欲碎裂,只能反反复复说着:“离儿,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然而蒋灵骞却是连说出第三件事的力气也没有了,闭目不语,只有出气没有入气。沈瑄瞧着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用自己的残存内力替她吊一口气,那么她还能清醒一会儿,再有片刻的相聚。他立刻把手按在她的天枢穴上。
忽然,眉间一针冰凉,早就神魂不支的沈瑄,终于晕倒了。蒋灵骞颤抖着手,却拔不出那枚绣骨金针:“你要救我,自己还会有命么?”她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丛林之中,有一处小小的庵院。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死。”蒋灵骞已经站不起来了,她把飞雪白绫的一头系在沈瑄腰间,一头挎在自己肩上,就这样缓缓爬到那座名为“水月”的庵院门前。
“出家人慈悲为怀,千万救救我的瑄哥哥。”她把那本《江海不系舟》塞入沈瑄怀里,解下飞雪白绫,慢慢向海边的悬崖爬去。
微凉的海风吹动着她的秀发,如朝云漠漠,如暮雨潇潇。只是她的生命,再不会目睹这样的朝飞暮卷了。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呼唤——“离儿”。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可是沈瑄此时犹在昏迷中,哪里会唤她呢?她静静坐在悬崖边,等待死的来临。眼前的大海上,似乎吉光一闪,越过一个雪白的幻影。
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苍穹
夕阳把海水映得血一样殷红,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海岸,如人的心一般,毫不平静。海边徘徊着一个憔悴的影子,在沙滩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印。
印月说,把他抬进水月庵中以后,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之中,一切都改变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潮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这个岛屿并不大,但无论他怎样寻觅,再也找不到蒋灵骞的踪迹。空荡荡的海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若是死了,总会留下尸身——沈瑄存着万一的希望这样猜想,或者只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她远远地走开了,将来一定还会回来的。只有悬崖边上挂着的半截飞雪白绫,迎风飞舞,仿佛幽怨的离魂。
远远的,印月招呼他回去了,她那件月白色的僧袍,在晚风中飞扬。沈瑄每次看见印月,都忍不住出上半天的神:这难道是冥冥中天意在捉弄自己?为什么印月的面目,竟然和离儿如此相似?第一次看见她时,沈瑄把她当作了离儿。这个谨慎的出家人大惊失色。但是不一会儿,沈瑄就知道,容颜可以相似,但眼中的神情却是千差万别的。印月的眼神淡漠而空蒙,看任何东西都心不在焉,好像在望着远处的什么,何来离儿的灵动幽深?
印月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已经颇不年轻了。虽然长年幽居的虔诚生活,使得她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纯真无瑕的容光,将岁月的凿痕轻轻掩了去,但她究竟不是少女了。她说她在这远离大陆的无根岛上,已住了十七年。
那她为什么会像蒋灵骞呢?沈瑄很想探问一下。但印月太冷漠,虽然认真照料他,却一句多的话也不肯讲。她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沈瑄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水月庵小小的三间厢房,只有她一个姑子,她每天烧烧香,念念经,读读书,弹弹琴,数着日子一天天溜走。
海上升明月,沈瑄问印月要了火盆和纸钱,来到海边那个悬崖上。纸灰晦暗的幽光与天上寥落的明星混在一起。沈瑄觉得,他是在焚烧自己的心,将它也烧成缕缕青烟,在风中盘旋、回荡、消散。
“不要脸的尼姑,你如何对得起我徒弟!”远处传来阵阵叫骂,沙哑的声音几乎要把整个无根岛都掀翻了。沈瑄愕然,收拾了火盆,匆匆赶回水月庵。
庵门紧闭着,门前一个青袍老者,白发白须,满面红光。他拄着青藤拐杖,一边骂一边跺脚。沈瑄记得下午曾在岛子的后面与这老人打过一个照面。印月说,这老人姓曾,是无根岛的另一个居民,言语间并没有厌憎之意。不过这老人讲出来的话也太不客气:“印月,你当初死也不肯嫁给我徒弟,我只当你真的守节!青天白日,竟然在观里收留了小白脸。你还知不知羞!”沈瑄可也听不下去,道:“老先生,你这样讲话太过分了吧?”
那姓曾的老人更不答话,举起拐杖就向他头上砸来,沈瑄轻轻避过。只这一个动作,沈瑄就看出这老人没有武功,不觉暗暗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