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页

赵禹对佟百涛心中所虑也略有了解,沉默片刻后便续写道:“我得佟掌门相助一臂,理该有所回报。只是当下自己都难保,也不便空言承诺。扬州城中我尚有一些助力潜伏,若真万急之时当襄助佟掌门避过此厄。现在却有一些别的事情要相询一二。”

佟百涛看过后,略带疑惑望向赵禹,随即便见赵禹继续写道:“未知佟掌门离开扬州城后有何打算?是否仍要往湖北黄鹤楼一行?”

佟百涛沉吟片刻,脸上浮现几丝苦笑,叹息一声后回写道:“这却有几分为难,本来武当派张真人亲自发函来邀请,却之不恭。只是扬州这番波折,却颇令我意兴阑珊。不瞒魔君讲,现在我只盼望能够带领一干弟子平安返回家乡,从此后闭门治业,再不涉足这纷乱世道。”

赵禹见到这话,心中却生不起取笑心思。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已是根深蒂固,无论升斗小民抑或大富之家,乃至江湖中人,概莫能外。蒙元朝廷虽然气数将尽,终究仍是这天下之主,杨完者的苗军虽然暴虐残忍,却也是真正的官军。单单这一点,便足以镇住绝大多数民心。这一点忌讳念头,却和本领高低没有什么关系。赵禹仍然记得,当年他在汗水河畔初遇张三丰时,此老虽然神仙风骨超然物外,仍然不能免俗。佟百涛生出这样心思,倒也不足为奇。

抛开这些念头,赵禹继续以茶水在桌上写道:“纵然有心避世,而今天下,何处又是桃源乐土?”

佟百涛见这一行字迹,形容间略带自嘲凄苦,似有深以为然之感。沉吟良久,才低声道:“魔、白兄弟可有以教我?”

赵禹听到这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低笑道:“我的底细,佟掌门最是明白。你心下迷茫却来问索与我,岂非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主张意头?”

佟百涛闻言后,却是愣了一愣,不旋踵后背上却冒起一层冷汗。魔君这话讲得直白,当中意味却着实耐人琢磨得很。扪心自问,佟百涛虽然已达不惑之年,半生江湖厮混,未见得有风光事迹,心中却仍隐隐怀有一些不安分的念头,所谓避世云云,泰半是因这波诡云谲的形势太难捉摸,加之自身半生庸碌沉淀下的一份妄自菲薄,才生出的一个退避念头。

若真热血已冷,他倒大可不必因了张三丰一份请柬而走上这一遭。张三丰在江湖上虽然声名显赫,却也不值得不相干的人舍去身家性命去追随。讲到底,自己对这江湖仍未完全断了念想。

思忖良久,佟百涛才喟然一叹道:“让白兄弟见笑了。世事险恶,就连贵为中原武林中流砥柱的六大门派都避免不了折戟沉沙,区区崂山派些许微末伎俩,委实不值一哂……”

赵禹却摆摆手笑道:“男儿一世,胸中总要存些不平不甘之气,要向这个世道求索!无论为名抑或为利,若无这些念头,枉生为人!曹刿有言,肉食者鄙,内外光鲜的大人物,未必就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那张士诚未振奋前,区区江湖一卒子,哪怕礼贤下士的赛孟尝,只怕瞧也不会瞧上一眼。而今天下,何人又敢轻视与他?诗书钟鼎,盖世武功,原就敌不过心中这一点不甘之念!王侯无种,今日草莽,异日未必不能指点江山!”

瞧见赵禹慑人目光,听着那虽低微却铿锵的字节,佟百涛心中突然涌动起一股异样情绪。沉浸良久之后,方才蓦然惊醒,下意识擦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只是摇头道:“白兄弟一番话,虽是振聋发聩。可惜我生而愚鲁,只怕有心也无力了……”

要扭转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念头,谈何容易。不过赵禹原本也不是打算只凭一席谈话就蛊惑得佟百涛揭竿而起,因此对佟百涛的对答也不以为意。略过这一节,他又说道:“往后几日,这客栈或成是非之地。我觍颜做个雀占鸠巢的恶客,向佟掌门借一下这一所跨院。稍后,我会安排手下妥善安置佟掌门你们一行,待到合适时机,再将你们送出城去,这样可好?”

佟百涛想也不想便点点头,说道:“有劳白兄弟了。”他也算个老江湖了,远不是一个轻信的人,尤其对方更是满天下声名狼藉的大魔头。不过,一来他也瞧得出这四海客栈将成是非之地,不只魔君在此,更有海沙帮,若能远离是非,自然最好不过。二来他与魔君相处片刻,已经觉出这个年轻人与传言迥然不同,的确有一番常人难及的非凡气度。况且,他自觉本身并无什么值得魔君在这样紧要关节处心积虑算计的价值,而且若单靠自己这些力量,想要脱困,着实困难。

接下来,赵禹并未再深入下去讲些什么,只与佟百涛谈一些江湖趣事,偶或对各家武艺点评一番。

佟百涛略显心神不属,间或皱眉思忖,显然赵禹那番话讲过后,对他的心境有了一些难以消除的影响。不过,很快他就被赵禹所讲的一些江湖轶事并武学见解所吸引。一路谈下去,心中禁不住暗生钦佩。他也算个老江湖,然而在赵禹面前,听着那些妙趣横生又不乏真知灼见的内容,不禁生出大开眼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