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老头道:“慕容垂其实以前叫作慕容霸,不过因为他小时候有一次骑马时摔下来跌落了几颗牙齿。骑手落马在鲜卑可是最丢脸的事,他父亲一怒之下要给他改名慕容缺,慕容霸只好放弃本名,改作垂。听人说他师从辽东第一神箭慕容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年,慕容皝又要对高句丽用兵,以慕容恪为主将。谁也没想到的是,时年十七岁的慕容恪竟然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只有十三岁的弟弟慕容垂做他的先锋。于是十七岁的哥哥领着十三岁的弟弟,再加五万五千人的大军就那样在众人惊诧的眼里浩浩荡荡地伐高句丽去了。”
“从龙城到高句丽有两条路,一条是平坦宽阔的北路,另一条是靠近海边崎岖艰险的南路。慕容恪只带一万五千人从北路佯攻,吸引高句丽主力迎战,而慕容垂则带兵从南路潜行,突然杀入高句丽都城丸都,高句丽国王狼狈逃走,慕容垂下令把整个丸都城抢掠一空,抓了五万多百姓作战俘,最后放了一把火走人。就这么一仗,高句丽国威尽失,连玉玺和文书档案都被慕容垂抢走了,只好向慕容氏称臣纳贡。也因为这一仗,天下都称:得慕容二虎者得天下。慕容氏如今两雄在手,这中原啊,我看迟早是他的。”
劳氏本是鲜卑拓拔部落,流落到江南后为掩人耳目才改姓劳。虽然与慕容氏并非一个部落,但终究听到鲜卑族壮大心中高兴,便笑道:“真有这么神勇,那可多好。最好一路打过来,灭了晋国,把汉人也变成奴隶,哈哈,我们做回主人看看。”
赫老头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劳付见了他神色,奇道:“怎么?老人家觉得不能么?如今汉人多庸碌,只知道躲在江南富饶之乡苟且。朝廷上下也全是些蝇营苟且之人,整日为了争权夺势斗得不可开交。枉有祖逖、刘琨这样的大将,却反被猜忌排斥,客死他乡。这样的国家,有何不可征服的?”
赫老头依然沉默,良久,方叹了一口气。
“汉人……有孔子啊。”
“孔子?不就是个死了的文人吗?如今武力得天下,一个文人有什么用?”
赫老头眉头紧紧皱着,脸上的皱折在朝阳照耀下更显得沟壑纵横。他有些颓然地道:“你不明白的,小伙子。其实论起血统来,我们这些胡人的祖先是夏人,得之于禹,那才是天下的正统,只不过后来被东夷商部落灭了,从此开始了牧羊放马的流亡生活。再后来秦王得天下,铸长城,又将我们流放到河套一带,彻底与汉人隔开。汉人无论骑马、力量、箭术都不及我们,却为何总能尽占天下?就是因为有孔子,有这么根弦,系着忠孝礼义,连着千秋万世,也就连着寰宇海内的心。什么时候我们能出这么一个人,那我们也是中原之主了。哎,高祖皇帝虽然一字不识,却一生敬重孔子,我们羯人眼看就在中原站稳脚跟了,可惜后继无人,忽忽数十年,就这么灭族了……你不明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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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路上行了两天,来到东平城外。东平城原是黄河边上的一个驻兵的城,虽说大致位在赵国中心,但离开襄城、邺城等真正大动乱的地方还颇有些距离。如今靠近襄邺二城的渡港口岸大多已被对峙的汉胡军队封锁,加之双方均大肆屠杀异族平民,往来黄河两岸的行旅客商们奔走不迭,纷纷涌向了还算大体太平的东平城,几月之间,这地方反倒热闹起来。所谓乱世好赚钱,天南地北的亡命徒们如蚁聚蝇群般纷纷赶来,在这战火之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劳氏两兄弟都是在江湖上跑熟了的人,左右打点,没费多大功夫便过了汉人设立的关卡,却不忙进城,先来到东平旁的济水边。这里离东平城还有些距离,往来的都是期望在乱世中发些横财的商贩。虽然到处战乱,但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贩子们各有门路,是以济水河道中的船依旧帆撸相连,往来如梭。劳氏兄弟各自找了熟人,安排船只去了。
阿清身子稍好了一点,执意起来送赫老头等人。她待劳氏兄弟去寻船时,将赫老头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包银子。赫老头满面涨红,打死不收。阿清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老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赫老头道:“丫头,你如果还当我是羯人,是你同族长辈,你只管说,我但有能做到的地方,一定替你做到。”
阿清盯着他的眼,轻声道:“若老伯能见到石韬大人,请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清河还在,日后必来寻他!”
赫老头浑身一颤,叫道:“您……您果然是清河……”见阿清使劲摇手,总算明白得快,伸手捂住了嘴,就要下跪。阿清托着他,道:“阿清此间还有件事未了,完了就上东莱,请他老人家不要担心我。”
赫老头激动一阵,迅速冷静下来,道:“是,是!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亦不负所托!小人乃赵国史官,忠心不贰,请……请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