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故事让伊万整夜辗转难眠。是王耀吗?王耀不是只是在骗他吗,为什么会因为同性恋而被抓?这一切的背后另有隐情吗,难道他白白怨恨了王耀几十年?

是时候该走了,中午之前他就得去机场。但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他想找王耀,可他如何能找到他?无尽的思绪郁结在他的胸口,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于是他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明媚的春光立刻从外面涌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阴霾。多么晴朗的天气!满室的阳光和三十八年前别无二致。伊万突发奇想,他想再去一趟动物园。

他到楼下的前台打听动物园有多远、要怎么去,听说那里离机场很近,便干脆收拾了行李,退房打了辆车过去。

因为无孔不入的花粉,伊万大半张脸都蒙在厚实的口罩下。他头戴一顶针织软帽,眼睛上也架着一副护目镜,把自己在长袖风衣里裹得严严实实。

动物园与记忆中很不相同:布局变了,建筑和装饰焕然一新,连名字都从“西郊公园”改成了“上海动物园”。伊万漫步其间,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既因为他这身与季节不甚搭配的打扮,也因为他是如此地暮气沉沉。

当他回想起“青春”,他想到中国、他想到上海,他想起王耀。来中国之前他是冲动而任性的少年,因为冬妮娅的一封信便负气来到中国;回苏联之后他已长大成人,明白责任和守护,也开始学会与现实妥协。两者之间在中国的时光,便是他的青春。他如此真诚而热烈地爱上了一个人,做出最冲动、最不理智的事情,也许下最认真、最庄重的诺言。

他曾在这里留下他青春的足迹,而环顾四周——如今它们去了哪里?

「我的白白流逝的华年!迸发的憎恨和奔放的情感!如今我已倦于期待未来,生活呀,难道你是一场幻梦?」

伊万走到熊猫岭,在不远处一条长椅的一角坐下。时移世易,不变的是熊猫岭里仍有两只熊猫,它们抱着竹子慢悠悠地啃,好像这世界上什么事都和它们没关系。

伊万注视着他和王耀曾经驻足的位置。正是在这里,所有美丽的错误开始了。

昨天伊万见到拔地而起的东方明珠塔,听说上海也有了第一条地铁。他曾经和王耀说起过莫斯科的地铁,王耀说他爹也提起过——他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坐过。“但我想象不出来,”王耀颦着眉头说,“车子怎么能在地下跑呢?”

要是王耀还在上海,现在便能亲眼见一见地铁是怎么跑的了。他真想王耀能看到。

这座城市仍在生长,同时向上和向下延伸自己的臂膀。他却已经老去,脊背不再挺拔,安静地走向他的终点。与一座城市相比,每个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每个人的存在是多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