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笑傲江湖(新人新政 中)

“这是……这是俺家祖传的地契……”

老妇人浑浊的泪水滴在泛黄的纸上:“三十年前被张家强占去的十二亩……”

程子谦接过地契仔细查验,转向师爷:“去取县志来核对。”

堂外的喧哗渐渐变成压抑的啜泣声。几个年轻佃户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程子谦手中的地契;女人们搂着孩子低声呜咽;就连平日最油滑的几个市井闲汉,此刻也沉默地站在角落里。

师爷很快捧来厚重的县志。程子谦对照着地契上的界址一页页翻查,突然在某页停住:“找到了。嘉靖三十七年,这块地确实登记在周氏名下。”

老妇人闻言,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哭,整个人向前扑倒。程子谦眼疾手快扶住她,老妇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官服袖子:

“大人…大人…我儿子去年…去年就因为讨要这块地…被张家的家活活打死啊……”

堂外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子谦身上,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程子谦沉默片刻,突然转身对师爷道:“去请仵作,重验周氏子死因。”

又对衙役下令:“立即查封张家所有宅院,所有人等不得离县。”

这命令像一颗火星掉进干草堆。

堂外的百姓突然齐刷刷跪倒,有人高喊“青天大老爷”,有人不住磕头,更多的人只是无声流泪。几个年轻力壮的佃户自发站出来:“大人!小的们愿意带路去张家!”

程子谦正要回应,县丞急匆匆跑来耳语几句。

程子谦眉头一皱,提高声音道:“诸位乡亲,刚收到消息,张家正在转移家产。”

人群瞬间沸腾。方才那个瘦高个儿佃户猛地跳起来:“大人!小的知道张家的密道!”

十几个青壮年立即附和:“我们跟大人一起去!”

程子谦略一思索,取下官帽交给师爷,换上一顶普通毡帽:“好,本官亲自去。但你们要听衙役指挥,不得擅自行动。”

当程子谦带着衙役和百姓冲出县衙时,整个嘉兴县城都哄动了。

街边店铺的伙计扔下算盘跟着跑,茶楼里的客人丢下茶钱加入队伍,连桥头要饭的乞丐都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追上来。等他们赶到张宅时,队伍已经壮大到数百人。

张家大门紧闭,但后院却是传来车马声。程子谦当机立断:“撞门!”

十几个年轻佃户扛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圆木,三两下就撞开了朱漆大门。院内,张家仆人正手忙脚乱地往马车上装箱子,见人群涌入,顿时作鸟兽散。

程子谦带人直扑书房,正好撞见张员外烧毁账册。衙役们一拥而上将其制服,程子谦则从火盆里抢出半本残册,上面赫然记录着贿赂各级官员的明细。

当衙役押着张家人游街示众时,嘉兴城的街道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有人扔烂菜叶,有人高声咒骂,更有几个妇人追着囚车哭喊亲人的名字。

回到县衙时已是黄昏。程子谦刚坐下歇息,衙役又来报:“大人,县衙外.县衙外跪满了百姓……”

程子谦出门一看,只见县衙前的广场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见他出来,一个白发老者捧着粗瓷碗颤巍巍走上前:“大人…老朽没什么值钱的…这是自家酿的米酒……”

紧接着,一个妇人递上一篮鸡蛋,孩童捧来刚摘的野果,猎户献上风干的野味……很快,程子谦面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土产。

程子谦喉头滚动,半晌才道:“诸位乡亲的心意本官领了。但这些…”

他转身对师爷道:“全部登记造册,充入县衙义仓,用于赈济孤寡。”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突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挤出人群,高举一卷纸:“学生愿为大人立生祠!这是联名状,已有三百余人签字!”

程子谦连忙摆手:“不可!本官只是奉皇命行事…”

话未说完,百姓们已经齐声高呼:“皇上万岁!程青天千岁!”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惊飞了县衙屋檐下的燕子。程子谦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突然深深一揖到地。

当夜,程子谦在油灯下写奏折时,师爷忍不住问:“大人,今日为何不受百姓立祠?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啊。”

程子谦笔锋一顿:“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蘸了蘸墨汁,淡淡道:“今日他们叫我青天,若他日我判错一案,这称呼就会变成‘狗官’。”

师爷若有所思地退下。

程子谦继续写道:“…嘉兴一县,共清丈出隐田两万三千亩,涉及七姓豪强。按《均田令》分发佃户后,岁入税粮反增三成…”

写到这里,窗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程子谦警觉地按住剑柄,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大人…俺娘让送来的新麦饼……挂在门环上了…”

程子谦摇头失笑,继续提笔疾书。

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与“明镜高悬”的匾额重叠在一起。

…………

苏州阊门大街。

天刚蒙蒙亮,商贩们已陆续支起摊位。新任知府周延儒身着便服,混在人群中缓步前行。他身后跟着两名乔装的衙役,三人装作寻常商客,仔细观察着市集动向。

“周大人,新颁的《市易法》告示已贴在四门,但商贩们似乎仍有顾虑。”

心腹衙役压低声音汇报。

周延儒微微点头,走向一个卖布的摊位。摊主是位六旬老者,双手粗糙,正低头整理一匹靛蓝粗布。

“老丈,这布怎么卖?”

周延儒随手抚过布面。

老者抬头,见来人气度不凡,连忙拱手:“客官,一尺十五文。”

周延儒故作随意道:“听说新法颁了,市税减半,这布价也该降些?”

老者神色一紧,左右张望后,才低声道:“税是少了,可‘行头钱’一文没减……”

“行头钱?”周延儒眯起眼睛。

老者叹了口气:“客官是外乡人吧?苏州各市都有‘行头’,每月收我们二百文‘地皮钱’,不交就砸摊子。”

“官府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