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连道:“好主意,朕当依卿所奏。”
果如赵高所料,此诏刚一颁出,便有一人应诏而来,胡亥亲自接见,却也认得。此人面若银盘,鼻若悬胆,身长八尺有二,使一把大砍刀,足有五十余斤,姓章名邯,官居少府。胡亥见了章邯,执手言道:“卿愿为朕平贼,朕甚嘉之,但不知需多少兵马,又如何筹得?”
章邯虽居九卿之高位,但因赵高之故,很少有接触皇上的机会。今见胡亥如此厚待自己,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朗声回道:“贼兵已至京畿,众达五十余万,其势甚强,若要到各郡征发兵卒再战,恐为时已晚。为陛下之计,莫若尽赦骊山徒犯,发给兵器,编入行伍,由臣率领前去迎敌,必将马到功成,贼患立平。”
此话说得胡亥笑逐颜开,连道两声“善”。
当即颁旨两道:第一道拜章邯为大将军;第二道尽赦骊山徒犯,编入行伍,得二十万众,跟随章邯,去戏水击敌。拜章邯为大将军之前,胡亥也曾征询过赵高,赵高很是赞成。但等真的拜封之后,赵高又有些后悔了。
何也?
章邯乃一武将,少府却属文职,以武将就任文职,得益于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的力荐。李斯曾与赵高狼狈为奸,共立胡亥为帝,原想着可以此保住相权,谁知,胡亥只信任赵高一人,军国大事,皆决之于高,左丞相之位,形同虚设,因而深悔当日之为,衔恨赵高。冯去疾原本就瞧不起赵高,又见他独揽朝政,专横跋扈,恨不得生食其肉。赵高不傻,岂能看不出来?正因为他看了出来,才对李斯、冯去疾处处设防。如今,一不小心,让二人的心腹做了领兵大将,既悔且恨,找到了胡亥,要他撤掉章邯,改派他人。胡亥为帝之后,也不知干了多少件糊涂事,唯有这一次没有糊涂,笑释道:“章邯得任少府,确实是李斯、冯去疾所荐。若章邯因他二人举荐过,咱就撤了他的大将军,李由呢?李由是李斯的儿子,现官居三川郡守,咱撤不撤?还有,他二人乃大秦的元老重臣,朝中半数以上官员,俱为他二人所荐,咱撤不撤?”
说得赵高哑口无言。这一切,章邯浑然不知,带着由他编练的骊山徒犯,气势汹汹地扑向戏水。周文之军,号称五十万,在数量上远远优于章邯军。但章邯是什么军队?周文又是什么军队?章邯军乃由徒犯组成,徒犯大都是一些性格剽悍的亡命之徒,既感念秦廷相赦之恩,又受到重赏的诱惑,奋勇争先,以一当十。周文军呢?非农即工,尤以务农者居多,或因生计所迫,或因大势所趋,投奔到起义军中,能胜不能败,能进不能退,根本不是章邯军的对手,此乃一也;其二就领军之帅而言,章邯世为秦将,智勇双全。
周文仅仅是春申君黄歇的一个门客,那官最大做到项燕的视日。所谓视日,就是通过占卜观星,来预测军事行动,何日为吉,何日不吉,岂能和章邯相提并论!
故而章邯大军一到,周文便败下阵去,一退再退,一直退到渑池。败讯传到陈县,把个陈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能不惊愕吗?周文所率领的这支义军,是陈胜属下势力最强,影响最大,士气最盛,进展最快,也最受陈胜信赖的精锐部队。
周文之败,早在孔鲋预料之中。
孔鲋,名甲,字子舆,为孔子八世孙,始皇时,官封文通君。曾冒着杀头之险将《尚书》《论语》《孝经》等数十种典籍,藏匿于孔府的复壁中。
直到汉初,这批典籍才得以重见天日,他对文化典籍的保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因痛恨焚书坑儒之故,孔鲋恨不得一脚将强秦的金殿踢倒。闻听陈胜在陈县称王,便率领孔氏家族子弟,携着祖传的孔子仪器,星夜兼程,赶赴陈县,受到陈胜礼遇,拜为太师。当周文率军入关,秦二世命章邯率兵迎击之时,孔鲋忧心忡忡,去见陈胜,谏之曰:“章邯,秦之名将,周文非其敌手,望大王早为之备。若能命假王吴广,将军周市、武臣为之后援,则为上上之计,若能令……”
陈胜不以为然道:“太师多虑了。周文智勇双全,又知兵法,一路上势如破竹,直捣咸阳,便是明证也。那章邯所统之军,乃骊山徒犯,与强秦势不两立,岂能为他卖命!故而,章邯非周文之敌也。咸阳指日可下,寡人正要移驾咸阳,尝一尝做皇帝的滋味呢!”
说毕拈须大笑。孔鲋默然而退。过了几日,孔鲋又寻了一个机会,前事重提。他道:“臣闻国大兵众,无备难恃,一人善射,百夫决拾。固如大王所言,我强敌弱,也应做好应变之备。何也?战争之事瞬息万变,战无常胜,水无常形,强者非强,弱者非弱。”
陈胜笑道:“先生所云,寡人蒙昧而不得其解,望先生就人间近事,以喻寡人。”
孔鲋答道:“流俗之事,臣不忍言。今王命之,岂有不尽情而言之理,愿大王体察之。”
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臣在魏都之时,那里有一个叫阳曲的人,力能扛鼎,一把百二斤重的铁枪,到了他的手中,如同一根烧火棍,加之性情暴躁,世人畏之如虎。其妻不见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偏不怕他。忽一日,二人因家务事吵了起来,阳曲揪住妻子头发,怒骂道:‘贱人,叫你好好吃一顿老拳,要不,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其妻回骂道:‘狗日的,有本事你尽管打,姑奶奶难道还怕你不成!’一边说一边转给他一个脊梁,阳曲正要挥拳打去,冷不防被其妻抓住阴囊,惨叫一声昏厥过去。其弟阳寡听到叫声赶来解救,那女子愈发恼怒,死死抓住男人阴囊不放。待到将她拉开,男人已经气绝身亡。丈夫以无敌之力,反而败于无缚鸡之力的妻子之手,何也?轻敌而无防备的缘故!今大王欲与暴秦一争高下,虽不像阳曲夫妇相斗这么简单,若轻秦过甚,后果一样,大王不可不备!”
陈胜微微一笑道:“有趣,太有趣了。寡人日后若是去了魏都,定要召见一下阳曲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