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辉收回手,道∶我再开两贴药方,今夜每隔一个时辰,便给陛下灌一次。
柳公应是。
这时,宫人在外道∶太子殿下。
江蕴一袭金衫,走了进来,问∶父皇如何了
柳公说了情况。
江蕴立在床边,望着床帐内,江帝昏迷中仍痛苦纠结的面容,好一会儿,道∶就按孟神医说的去做。
是。
柳公忙去吩咐官人。
江蕴没有在室中久待,回到居住的宫室内,等到半夜,仍不见帘幕外有任何动静,若有所思。
江蕴唤了公孙羊进来,吩咐∶你去对面隋军大营一趟,找徐桥徐将军,就说,孤有要事见他。
公孙羊疑是听错∶徐桥
你直接过去即可,他会明白孤的意思。
公孙羊不敢再多问,领命退下。
夜色浓黑,几乎不见五指,这日子时左右,一支昼伏夜出的骑兵,也秘密抵达了齐国边境的雍城。
这些骑兵统一着齐兵兵甲。
雍城守将十分困惑,白日里他们并未监测到有军队靠近,这支骑兵从何处而来,他不敢大意,亲自登上城门楼盘问。
是我们。
领头的一名大将驱马上前,出示了手中令牌。
守将看清来人面孔,有些意外∶田婴将军
“插。
田婴绷着脸,道∶如今南北和谈,隋国不需要援兵,我与田野,直接领兵回来,向王上复命。
守将并不清楚暮云关战况,但知道,王上让田野田婴两员大将带着三千精锐去援助隋国的事。
如今这支骑兵的数量,差不多正好是三千左右,而田婴手中又有通关令牌。田婴是丞相田阕的侄儿,守将不敢得罪,例行问了两句,便忙命士兵打开城门放行。
三千骑兵,大摇大摆的进了齐国国境。
进了关,守将下来迎接,横在田婴颈间的那柄弯刀方移开,悄然抵在了他后心上。
田婴不敢轻举妄动,随便敷衍了守将两句,便说急着赶路,不在关内停留,要直接往齐都方向去。
守将赔笑答应,等一行人走远了,方纳闷道∶真是奇怪,这田婴仗着是田相侄儿,一贯趾高气昂的,今日与我说话,怎么总是流汗。
心腹道∶听说这二人原本指望着趁着隋国攻打暮云关,立桩大功回来,如今那两国突然休战议和,这功劳没得捡,白遛了趟马回来,他自然心虚。
守将冷笑了下,便也没多想,命关上城门后,便径去值房里睡觉,结果快到天亮时,又被心腹叫。
怎么了
心腹急道∶不好了,将军,有一支隋国骑兵来到关前,声称有隋国叛臣,逃匿入了齐国,他们要咱们打开城门,要进关内搜捕。
守将皱眉∶无凭无证,本将岂能随便放隋兵入城,来者何人
心腹道∶对方称乃隋国太子麾下,青狼营大将杨槊。
青狼营
守将神色再度凝重。
这是隋国太子的嫡系部队,不好轻易得罪。
他沉吟片刻,道∶告诉他们,要找人,需要通行令牌才行,让他们先设法与田丞相或段侯交涉吧。老子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接到公孙羊传话后,徐桥硬着头皮来见暮云关江蕴。
江蕴请他喝茶,徐桥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闻对面年轻太子道∶他去打齐国了
徐桥一口茶险些没直接喷出来。
呛咳两声,极力维持淡定道:“没、没有的事,是小皇孙的鹿角不够了,殿下听说关外一座山中最近有白麋鹿出没,就带人去给小皇孙猎鹿角了。”
江蕴道:“你不必骗孤,孤皆已知晓。”
徐桥只能心虚搁下茶碗。
“殿下也是怕容与殿下担心
江蕴深吸—口气:“他真的去打齐国了”
徐桥—愣。
“您刚刚———
徐桥猛地顿住,这才明白上了当,立刻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江蕴起身,望着窗外沉沉暮色,好一会儿,忍不住咬牙道了句:“这个疯子!“陈麒跟着管事,进入了段侯府。
今日,他已经冒着寒风,在这座富贵堂皇的宅邸外等了一日。
段侯府门庭虽高,府中布置却清雅,透过那些亭台楼阁,隐约可窥见主人品味,一路走来,无论仆从侍卫,皆行走无声,显然规矩极严。
管事直接领着陈麒来到了正堂前,道∶侯爷在里面等你。
陈麒抬头,看到匾额上写着聚英堂三字。
聚英堂,是段侯平日议事之所,每日进出者,皆是齐国朝中要员。这些细节,陈麒已从那位故交口中提前了解。
无论如何总算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陈麒朝管事道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凌乱的袍袖,往堂内而去。
堂内明灯如昼,段侯独立灯架前,一袭华贵黑裳,半张脸隐在昏暗中,袖口金丝纹案在烛火下泛着刺目光芒。
陈麒只匆匆一瞥,便感到一股冷然威慑力。
他鲜少见一个人身上,能有这样如高山之雪,九天之月一般冰冷摄人的气息。
段侯段息月,既是齐国位高权重的段侯,也是当世乐曲大家。
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同一个人身上,得到完美融合。
其年轻时所创《凤求凰》,至今仍被无数乐曲大家奉为瑰宝,日日研磨学习,甚至还有人因沉迷此曲而几近疯魔。
然而便是这一双抚琴的手,自入齐都,获得齐王赏识,便凭着雷霆手段,斩杀了一大批齐都贵族,手上沾满了齐都贵族的血。
齐都贵族提到段息月这个名字,都如看到修罗恶鬼一般,忌惮又畏惧。
陈麒一路行来,有意打听了不少有关这位段侯的事迹,知对方是个极有手腕又能狠下心肠的人物,连丞相田阕都要敬畏三分,心中不敢存有丝毫轻慢之意,然而传闻终究是传闻,一直到如今真正站到这聚英堂中,站到这位位高权重的段侯面前,陈麒才真正理解了齐都贵族的畏惧之心。
陈麒没有敢抬头直视对方,而是先行了大礼。
段侯负袖,平平开口∶陈麒,陈国二公子,如今在隋国担任右司马一职。
你千里迢迢来到齐都,就是为了告知本侯,有关江国太子的身世秘密
你,掌握了什么秘密
这话一出,陈麒感觉,仿佛有一柄无形冷刃,横在了自己颈间。
陈麒没有退路,直接跪了下去。
正色道∶不瞒侯爷,在下如今已不在隋国任职。此次来齐都,就是为了投奔侯爷麾下,为齐国效力。
在下的确无意掌握了有关江国太子身世的重要秘密,只要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江国太子必将身败名裂。
侯爷与王上可不费一兵一卒,摧毁江国。
段侯问∶身败名裂
没错。
在进入段侯府之前,陈麒其实还拿不准,段侯对于江国的态度,但此次江隋交战,齐国没有保持中立状态,而是发兵助隋国攻打江国,江齐两国,其实相当于间接结了仇。而他手中的秘密,正好可成为齐国攻击江国的重要把柄。
而今日段侯肯深夜接见他,果然也是因为那桩秘密的缘故。
陈麒信心更足了些。
道∶此秘密,涉及江国,亦涉及齐国。
甚至可证明,如今那个江国太子江容与,根本不是真正的江容与,而是其他人冒充。
真正的江国太子,很可能在五年前,已经死了。
此言太过惊人。
堂中陷入死寂,冷风穿堂而入,靠近门的一盏烛火剧烈晃动了下,险些熄灭。
陈麒跪在地上,听到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片绣着银线的黑色衣摆出现在了他眼底。
抬起头。
上方人道。
语调不高,却不怒自威。
陈麒依言抬头,看清上方人面容,微微一愣。
那是一个极高挑俊美的男子,一袭华贵墨裳,袖口、衣摆分别用金银线绣着兰花图案,金银交织,正如他高贵风仪一般。
陈麒罕少见位高权重者,还能有此风度。
段侯问∶你可知,妄议一大国太子血脉,是何罪过
头顶似有暴雪压下。
陈麒额角淌下一缕汗。
他顶着这千钧压力,道∶在下没有妄言,而有确凿证据。
段侯目光沉沉不动,如凝了冰。
陈麒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已故江国内官郑贤临死前书写,其中提供了江国太子血脉趾辱的重要证据,请侯爷查阅。
那是一封表皮已经泛黄的信,写满陈旧气息,封皮上空白,没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