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蔚生难道没想过其中的风险吗?
他当然想过,想得太清楚了。
这一纸章程一旦推行,必然牵动安西数十年来积压的所有痼疾。
伤筋动骨的政改,哪有不出血的?
他高蔚生自己,就是第一个要出血的人。
但他就是要干。
不光是为了章程里写得明明白白的“安西制度重建”,也不单是为了解这场边陲旧弊的死结。
更因为,他高蔚生,早已别无退路。
“我告诉你李北玄。”
高蔚生缓缓坐下,眼神却比站着时还要锋利,“你知道我当年来安西前干了什么吗?”
“我跟我父亲,签了一纸断亲书。”
李北玄一怔。
“我高家祖上三代翰林,我父亲是前户部尚书,我表妹……卿卿家那边,是礼部世家。”
高蔚生低声笑起来。
笑声里没有后悔,全是桀骜。
“我这样的人,本可以一辈子在庙堂里高枕无忧,至多清贵无为罢了,春风得意个三十年,再告老回乡写写诗,没什么不好的。”
“可我偏不想。”
“京城那些老家伙,一边喊改革,一边贪墨,一边写大义文章,一边塞自己侄子进官学。”
“我看不惯他们!”
这才多少年?
武朝建国还不到三十年啊!
可大街小巷,庙堂乡间,已经有那么些味儿了。
阶级的味儿。
那种血脉里透出来的高低贵贱,不用写在纸上、不用挂在脸上。
只要一开口,一落座,就有人天生是座上宾,有人一辈子都只能站着听。
高蔚生不是没读过书,他知道历史。
他知道,这世上最难撼动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权位,也不是哪一条法令,而是阶层的延续。
在那上面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着,世代富贵自然滚滚而来。
而下面的人呢?
他们哪怕砸碎骨头、拼尽一生,也不过是被人踩着的阶梯。
踩得越狠,楼就起得越高。
这不是天理,是人心的恶疾,是制度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