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一下意识并指作剑,溪水突然倒卷成环,将青鱼托在漩涡中心。
";原来游鱼才是真师父。";他散去剑气,看那青鱼跃入下游深潭。潭面荡开的涟漪相互咬合,渐渐显出北斗七星的倒影。
陈天一数到第三圈波纹时,后背旧伤突然发烫,那是二十岁那年被魔修毒掌拍中的位置。
扯开衣襟,狰狞疤痕竟化作蜿蜒山径。汗珠滚落处,恰是七十二拐险道的墨点。
陈天一以指为笔顺着汗迹勾画,当描至观日亭时,疤痕末端突然绽出朵石斛兰——正是那年白璃替他疗伤后,别在他衣襟的野花。
山风骤起,裹着陈年药香。陈天一转身望去,见雷击松的焦痕里渗出琥珀色树脂,凝成小剑模样。他想起少年时总爱把松脂捏成各种形状,师尊却说";万物自有其形";。
指尖刚触到树脂剑柄,整棵老松突然簌簌落灰。
积年的雷火焦壳褪去,露出内里翡翠般的新木。年轮间游动着银丝,细看竟是当年他练剑崩断的千百剑刃。
";剑冢原在树心里。";陈天一屈指轻叩树干,银丝应声游出,
在空中交织成未完成的剑招。那是十八岁雨夜自创的";竹影七式";,此刻被银丝补全了最后三式变化。
夜幕初垂时,他倚着老松入定。松脂小剑在掌心融化,渗入少商穴的刹那,陈天一见自己化作山巅孤松。
春雷劈开天灵盖,年轮里蛰伏的剑意破体而出,与三十六峰积雪同时消融。
晨露沾衣时分,陈天一在溪边见水中倒影白发转灰。昨夜梦中逸散的剑气,此刻正在丹田凝成露珠似的丹丸。
有山雀来啄他衣上松针,翅尖扫过气海穴时,丹丸突然迸出七道霞光。
霞光所及处,枯藤绽花,顽石生苔。陈天一追着最末那道青霞来到断崖,见光华中浮着半块玉珏——正是当年与白璃各执一半的同心佩。
裂隙处新生出蛛网般的血丝,正缓缓修补着缺失的阴阳鱼眼。
崖下云海忽起龙卷,陈天一掷出木杖。桃木入云的瞬间,西南方五里处的野桃林无风自摇,千万花瓣逆飞升空,在他脚下聚成《逍遥游》开篇所述的鲲形云舟。
此刻每一片过眼的花瓣,都映着当年剑光的一个残影。陈天一伸手捕捉,指缝却漏下带酒香的桃瓣——那夜他们偷喝了师尊埋藏的松苓酒。
云舟消散时,他正落在紫阳洞前的炼丹炉旁。炉底积灰中露出半角焦黄纸页,依稀是少年时抄坏的《清净经》。掸去浮尘,歪斜字迹间爬满新蚁,列队成";见素抱朴";的篆体。
陈天一笑出了泪。他记得那日被罚抄经百遍,赌气将废稿塞进炉膛。如今蚁群搬动的墨迹里,竟藏着当年未曾领悟的敛气诀。
山雨忽至,他护着蚁群退到檐下。雨帘中浮现白璃练剑的身影,那套总被他笑称";花架子";的流云剑法,此刻在雨滴间隙里显出真正杀招。陈天一以筷为剑比划,筷尖挑起的雨珠串成当年未曾看破的七处虚招。
雨停时,他鬓角已全黑。檐角坠下的水珠里,千万个少年陈天一正在练剑。最高处那滴水映出的人影突然收势,转头对他微笑:";你看,剑一直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