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历坐在御座前批阅奏疏,张鲸站于一侧伺候。
往昔,小万历下午基本都是练大字、复习日讲课的内容。
但近日,冯保有错被惩。
小万历批阅奏疏便认真了一些,而不是看一眼便丢给冯保批红。
一旁。
沈念正在阅读巡按河南的御史张简呈递上来的奏疏。
当他看到张居正写下的票拟,即“遣返周夫子,派遣厂卫赴河南与巡按御史张简联查假步弓之事”后,顿时明白小万历想要做什么。
当下的小万历。
对亲政很向往,且心中有成为尧舜之志,他必然想亲自为这位一身正气的周夫子主持公道。
沈念开口道:“陛下可是想要驳内阁票拟,见一见这位周夫子?”
“知朕者,沈编修也,朕正是这个想法!”
“不过,朕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能令元辅听朕的。若直接驳斥元辅,元辅可能不悦,甚至还会驳斥朕。”
“另外,此事涉及太祖之《太诰》,朕知晓当下朝事已不能随《太诰》之法,但是周夫子此行为,令朕甚是感动,朕若将其遣返,心有不安。”
沈念对小万历心系百姓,甚是欣慰。
他缓了缓道:“陛下,您若直接驳斥张阁老的票拟,张阁老恐怕不会驳斥,而会直接请辞!”
“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小万历瞬间站起身来,当下的大明,完全离不开张居正。
沈念朝前走了一步。
“陛下,臣笃定此票拟,非张阁老一人之意见,乃是三位阁老商议后,共同拟下的,因为此事涉及新政,涉及全国丈量田亩之要事。”
“三位阁老建议遣返周夫子,缘由有三。
“其一,此举是对《大诰》之法用于今的反对,当下若复兴《大诰》,我大明官场可能会……会哀鸿遍野,诏狱之中全是官身。”
小万历认可地点了点头。
《大诰》虽是祖制,明面上不能言将其废弃,但复兴《大诰》之法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夫子“绑缚恶吏进京告状”实乃复兴《大诰》的导火索,朝廷自然不能允许当下的官场出现如此巨大的动荡,故而对周夫子此举,绝对不能支持。
“朕明白这个道理,朕也绝不会主张复兴《大诰》,朕只是想见一见周夫子,听一听他的冤屈,朕可在见他时下旨严禁地方百姓绑缚恶吏进京,他算个特例,难道不行吗?毕竟像周夫子这样不惜命而为百姓言的人太少了,即使是朝堂的士大夫们,也鲜有他这份博爱之心,朕一定要为这样的百姓,主持公道!”
沈念微微摇头。
“陛下所言,正是臣要说的第二个缘由。”
“陛下驳斥此票拟的理由,若只是纯粹因同情与欣赏周夫子,会让张阁老觉得陛下不顾大局,为博贤君之名而为。如此,张阁老必然会以请辞反抗,令陛下收回成命。”
“第三个缘由呢?”小万历追问道。
“第三个缘由是最重要的,也是内阁不愿陛下亲自问案的主要原因。”
“伪造步弓,假丈田亩,减宗藩田赋,增百姓田赋,到底是祥符县一县之行为,还是整个河南承宣布政司为完成丈田任务的集体行为,当下难以确定。”
“如果整个河南承宣布政司的省官都牵连其中,此事就闹大了!”
“若查出实据,朝廷要不要将整个河南主持丈量田亩的省官、府官、州官、县官全撸下来?要不要严惩河南的所有宗藩?”
“若将官员们全撸下来,接下来河南丈量田亩之事应交由谁做,一年之期若未能完成,算不算打了朝廷的脸,会不会影响其他地方施行丈田与一条鞭法?”
“陛下亲自过问,意味着此事会一直处于阳光下,若真是整个河南承宣布政司之行为,朝廷严惩,恐怕河南易发生大乱!”
“张阁老建议陛下派遣厂卫调查此事,实乃最稳妥的决定,此事调查过后,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可有所变通,不会令民怨沸腾,不会震惊全朝。”
“张阁老如此拟票拟,实乃为大明计,为了顾全大局,其深思熟虑后才拟定了此票拟,陛下驳斥而无令他信服的理由,张阁老必然以请辞相逼!”
……
小万历听罢沈念的话语,思索了片刻后,才明白过来。
此事,由他亲审亲问和由厂卫调查,性质截然不同。
他若亲审。
此事在朝堂和民间的关注度都会非常高。
会记录到起居注上,会记录到国史上,甚至引发其它地方的百姓控诉丈田之事。
非常乱。
皇帝,一般都不能亲自问案。
因为一旦亲力亲为,一些事情若做错了,无人替他背锅。
此事涉及整个河南承宣布政司,大明良田最多的行省,故而张居正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