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说来挺难过的。

薛顺自归家以来,衣食住行管他最多的不是生身父亲,而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

尽管两个人都不怎么露面,但见他最多的也是母亲,薛顺就时常在想,他不想管他,那接他回来干嘛?

就那么随手把他塞给一个名义上的母亲照料,他不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可笑嘛?

十一岁的薛顺仰望着父亲高高在上的项背,目视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像在看一座轰然崩塌的山。

而母亲只是坐在一群俊俏的郎君当中,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便习以为常似的吩咐张嬷嬷给他找个院子住。

那时蓼莪院还不了蓼莪院叫生草园。

是母亲改的名字。

她说:“这个名字怪没劲的,好像什么荒芜之地,改一改吧……叫蓼莪院好了,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也是可怜,换个名字或许能活的好点儿。”

她看向薛顺的神色中难掩悲悯。

那时薛顺还不知道,《蓼莪》这首诗是在抒发不能终养父母的悲痛之情,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给院落起这个名字。

他只知道莪草又叫抱娘蒿,蓼莪就是高大的抱娘蒿。

又听她说什么何怙、何恃、可怜,出于本能,他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儿子如今有父有母,有人疼爱照顾,并不可怜。”

她朝薛顺矜矜鼻子,弯了弯唇,扭头道:“张嬷嬷带他去吧。”

那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母亲,再见是几个月以后,父亲母亲给他找来了宋先生。

他没心思读书,只想和父亲说话,也好奇这个像姐姐一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儿子。

但他们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薛顺绞尽脑汁的想表现自己,于是在宋先生问他时,念了些在青楼很受欢迎的诗,比如什么“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比如“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被里翻红浪”

他们脸色不大好看。

薛顺见父亲和先生很老,又试探道: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老爷们听这个可高兴了,他们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薛顺想——莫不是我应该脱了再说?

不过记起身上的伤疤和真父子的关系,他觉得这大概也不会有用。

只能傻傻的被张嬷嬷领出去,再回来时,宋先生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收下了他,薛顺不想让父亲替他卖什么面子,他只想和他说说话,或许俗气又没出息的抱头痛哭一场,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