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偶尔有村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都微笑回应。
从前,傅无漾还是逍遥王时,他们出入都有侍卫随从,百姓见了要跪拜行礼。
如今在这桃源村,他们只是傅先生和苏娘子,与村民们平等相处,反倒觉得更加自在。
"今天如此劳累,我定要做顿好的,给娘子补补。"傅无漾轻声说道,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妻子的手背。
苏阑音嘴角微微上扬:"多亏某人,我现在胖成球了。"
傅无漾低笑:"能为王妃效劳,是臣的荣幸。"
"嘘——"苏阑音瞪了他一眼,眼中却没有真正的责备,"小心隔墙有耳。"
回到家,苏阑音立刻去查看早上晾晒的草药,傅无漾则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三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分工——她负责治病救人,他负责教书和家务。
谁能想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如今竟能烧得一手好菜?
晚饭是简单的青菜豆腐和一碗山菇汤。
傅无漾特意在苏阑音的饭上多浇了一勺汤——她今天耗费心神救人,需要补一补。
用过晚饭,傅无漾端来一盆热水,放在苏阑音脚边:"泡泡脚,解乏。"
苏阑音没有推辞,脱去鞋袜将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傅无漾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的脚轻轻按摩。
"这天气,倒是让我想起那个雨天。"苏阑音突然说道,声音轻柔如窗外的月光。
傅无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中浮现回忆的神色:"你指我放弃王位的那天?"
"嗯,那天你浑身湿透地找到我,告诉我你已经将王位转给阑儿,说要带我去过平凡人的生活。"苏阑音的目光落在丈夫的发顶,"我当时以为你疯了。"
"我也以为我疯了。"傅无漾轻笑,"但看到阑儿已经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我也就放心了。”
他抬起头,眼中映着妻子的倒影。
“更何况,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看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雪,总不能再把你转在那金丝笼里。"
苏阑音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像一场梦。谁能想到,我们真的在这桃源村一住就是十几年……”
她的手指划过他掌心的薄茧。
“曾经霸道傲慢的逍遥王,如今不仅会教书,还会种菜、做饭、给人修屋顶。"
傅无漾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比起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至少……”
他眼中闪过促狭。
“至少现在我能光明正大地给我的王妃洗脚,不用顾忌那些繁文缛节。"
苏阑音笑出声来,另一只脚撩起水花溅在他脸上:"不正经!"
水珠顺着傅无漾的睫毛滴落,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就势将妻子打横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
"傅无漾!放我下来!"
"臣,遵命。"他故作正经地回答,却大步走向内室,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桃树梢头,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融成一个完整的圆。
……
晨光初透时,苏阑音已经站在药柜前蹙眉。
檀木抽屉拉开三指宽的缝隙,当归特有的苦香里混着几不可闻的霉味。
她指尖捻起一片暗黄药材,对着天光轻轻一搓,碎屑便簌簌落进晨雾里。
"该进山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抽屉自言自语,却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
傅无漾斜倚门框,晨露沾湿的布靴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目光扫过妻子手中的当归碎屑,眉头微动:"云岭崖柏,五裂黄连——这些怕是寻常药铺寻不到的。"
"你倒记得清楚。"苏阑音合上抽屉,铜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当年太医院典册被你翻烂三本,就为给傅溟川找治咳疾的方子。"他有些吃味。
“陈年旧账也要翻,是不是许久未吵架,皮痒了?”
傅无漾低笑一声走进来,广袖带起一阵松墨香。
他伸手拂去妻子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蛛网,指尖在蝴蝶骨处稍作停留:"午时进山?"
"你今日不是要教孩子们《楚辞》?"
"让他们临帖便是。"他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的鹿皮囊,将采药铲与绳索一样样装进去,"去年秋汛冲垮了东边栈道,新生的崖柏怕是长在西麓险处。"
苏阑音望着丈夫整理行囊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们初到桃源村。
那时傅无漾连捆柴火都要划伤手,如今却能精准地说出每味药材的生长习性。
晨风穿堂而过,带着药香卷起他半散的发丝,恍惚间仍是当年那个在王府梅林为她折枝的少年郎。
......
山雾在林间织成绡纱,惊鹿蹄声忽远忽近。
苏阑音攀着藤蔓转过嶙峋山石,忽觉腰间一紧。
"当心。"
傅无漾的手臂如铁箍般将她拉回,碎石擦着她裙裾滚落深渊。
他掌心温度透过粗布衣衫灼人。
“西麓的断龙崖,比三年前又塌了三尺。"
苏阑音稳住身形,望着云雾缭绕的绝壁若有所思:"当年你说要在此处建观景亭……”
"结果被你说浪费民力。"
傅无漾解下腰间绳索,手法利落地系在古松根部。
“如今倒好,省得旁人窥探王爷王妃的私隐。"
他忽然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耳畔:"比如前日某人沐浴时忘收的……”
"傅无漾!"苏阑音耳尖泛红,药锄敲在他靴面上发出闷响。
笑闹声惊起寒鸦,傅无漾眼底的笑意却在振翅声里倏然凝固。
他状似无意地扫过东南方某处树冠,那里几片枫叶不自然地颤了颤。
"发什么呆?"
苏阑音将绳索系在腰间,药篓在背上轻晃。
“再耽搁下去,采完药都赶不上李婶家的腊肉饭了。"
......
暮色四合时分,苏阑音正在院中分拣药材,忽听得篱笆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十七种药材的排列规律让她立刻辨出来人——李婶每次来借安神香,总会把绣鞋尖在石板上蹭三下。
"苏娘子……”媒婆攥着帕子欲言又止,鬓边石榴绢花簌簌地颤,"昨儿我去县里置办红绸,正巧遇见赵县令家的公子……”
药杵在石臼里顿住。
苏阑音抬头望见李婶眼底的惶然,忽然想起今晨在山上,傅无漾系绳索时指尖不自然的停顿。
"说是要在春祭时来咱们村祈福。"李婶的帕子绞成麻花,"经过布庄时,正撞见小桃在买绣线……”
西墙根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
苏阑音余光瞥见傅无漾青衫一角隐入厨房,砂锅盖掀动的叮当声混着他哼唱的《越人歌》,听不出半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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