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蝗群飞走了。月光下,赵四跪在彻底光秃的田里,抓起一把混着虫尸的焦土。掌心突然硌到什么硬物,摊开一看,竟是颗被蝗虫啃得只剩半边的荞麦粒。他喉头一甜,竟生生呕出口黑血,染得那半粒种子像裹了层血痂。
村西头传来撕打声,是李寡妇在抢张瘸子家藏的半袋麸皮。赵四听着那哭嚎,攥紧了掌心的血麦粒。他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关中的黄土上,又要多几具蜷缩的尸首了。
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秤砣,把黄土夯实的官道烙出龟裂纹。人市支在城隍庙残碑下,草席上蜷缩的妇孺脖颈插着枯黍杆——那是明码标价的“草标”,一束黍杆换三升霉麦,半束换一斗掺沙的糙米37。
穿绸衫的牙婆捏着铜烟杆,烟锅戳向个女娃的肋条骨:“肋窄腰细,吃不得苦,折半斗!”女娃娘扑通跪进浮土里,怀里更小的男婴饿得吮不出奶水,干瘪的乳房渗出脓血。牙婆嗤笑:“带把的反倒卖不动,去年冯镇台剿匪缺人头,男娃还能顶半个‘匪首’领赏银,如今…”她甩甩帕子上的灰,帕角绣的字早被汗渍腌成了酱色。
西墙根蹲着个戴孝的女人,脚边坐着一个三岁女童。女童腕上系红绳,绳头拴片陶碗残片,刻着“换粟一斗”的歪扭字迹。有粮商踢了踢瓦罐,女童忽然睁眼,瞳仁黑得瘆人:“爹说……喝了孟婆汤就能换白面馍……”粮商猛退半步,原来女童喝的根本不是汤,是混着观音土的泥浆。
一阵锣响,官差押来辆蒙布囚车。布里渗出几绺白发,竟是个穿诰命服的老太太,额角还粘着前朝凤冠的碎玉。“巡抚嫡母,识文断字,换精米两石!”官差吼得青筋暴起。人群死寂——乱世里,簪缨世族的血统比不过半袋陈年麦麸。
暮色染红人市时,渭河上游漂来几具浮尸。尸群手腕系着草标,顺水流成一条惨白的市集。岸上活人盯着死尸鼓胀的肚皮,喉头滚动——或许泡发的尸首,比插标卖身的活人更能换顿饱饭。
车把式们说的木然,江河和小伍子听得却是浑身肃然直起栗子、。
自汉代至民国,"人相食"的记载贯穿二十四史:
《汉书》载楚汉相争时"关中大饥,人相食";
《后汉书》记录河南地区出现"妇食夫、夫食妇"的伦理崩塌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