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默然。 他已从杨士奇的话里听出了个中缘由,只是将信将疑。但还是不大相信高煦会有这么多的心机。可两个近臣都在说假话混淆视听?又不像。沉思了一阵,先顺着自己的思路强 硬下去,看他金忠还说什么。
“一派胡言,莫不是谁抬出个人来陷害不成?你知道,朕对离间皇家骨肉的人绝不手软,解缙、耿通,朕都杀了,有人还要成为第三个吗?”
“皇上——”金忠哽咽着喊了一声,把官帽摘下,托在手上,黝黑的脸已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几道深深的皱纹越发明显地如刀刻般印在额上,虽涕泪交流,却寸步不让。 “皇太子诚敬孝谨,仁厚敦颐,上对皇上百分百忠心,下对百姓十分十怜恤,却有人寻机生事,兴风作浪,制造恐慌;什么花天酒地,臣已彻查,连选送宫女都是有人在故意 所为,栽赃太子。今如太子易人,那将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桩最大冤案,太子敦厚,就该遭此厄运?不,那是对我大明以‘孝’治天下的否定。东宫无大过,臣愿以全家数十口 性命担保。如太子不保,臣作为东宫辅臣、詹事,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太子易人之日, 就是老臣挂冠下地狱之时……”说罢,以头触地,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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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说事,没事走人,永乐最怕哭廷了,见了痛哭流涕的大臣,他会手足无措,抑或更加愤怒。所以,金忠的强硬、泪水和直奔主题,让他怒不可遏,他狠命把一只茶盏摔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大吼道:“你、你在要挟于朕,倚老卖老,朕罢你的官,把你削籍为民, 把你……”
“皇上忘了,臣本就是个戍卒,就是个卖卜打卦的!”老泪纵横的悲戚中,金忠“打卦的”三个字一下子触动了永乐敏感的神经,让他突然警醒,镇静了,手里抓起的一把就要甩出去的奏章兀自高举在那里。
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当年一个牵马的兵卒受伤腿废,他回北京时都要过问一下,这个“铸印乘轩”、坚定他起兵靖难信心、成就大业的人,设若无他,或许,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就因为太子之事和自己意见不合,今日真要忘恩负义地给他罢官、削籍,要逐他于千里之外吗?
往事历历在目,面对着一个有恩于己、有功于社稷的人,他犹豫了,踌躇了。他没犯国法,哪怕是些许的惩戒都会让天下笑话,笑他还不如小民,知恩图报。
永乐愤怒地、大口地喘着气,高举奏章的手慢慢放下,两眼盯着伏在地上的金忠,再无话可说。无可奈何的,使劲擂了一下御案,拂袖而去。
一定是皇上心软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上谏奏效了! 多少日的黑云压城,多少日的山雨欲来,多少日的担惊受怕啊!暴风雨来了,暴风雨也一定会过去。金忠慢慢站起来,心下一股“胜利”的热流突涌而来,只挪了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两脚再不受指使,竟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