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网眼..."
老盐工佝偻着背数补丁。
"当年春妮总说三横一竖的网眼能兜住黑鱼。"
陆云袖的刀鞘突然压住渔网。
盐霜在补丁间凝结,渐渐显出漕运密探的联络暗号。
阿菱抓了把硝石粉撒上去,蚀痕竟与哑女手背烫伤分毫不差。
"李记染坊的靛蓝料子到货喽——"
市集传来的吆喝惊飞寒鸦。
沈知意追着车辙印拐进暗巷,见车板缝隙里渗出的蓝浆,正将青石路染成新闸牡丹纹。
染工脖颈后的朱砂痣随动作时隐时现,与当年悬赏令上的画像重叠。
哑女突然从染缸后闪出,将半截淬银线投入蓝浆。
线头遇靛即刻蜷曲,在布料上烫出工部印鉴。
染工袖中滑落的货单被风卷起,墨迹间嵌着的银丝,正是绣娘们当年用的淬银线。
"阿姊当心!"
阿菱的惊叫中,染工猛地掀翻料车。
蓝浆泼向盐垛的刹那,成串的铜砝码自赵四指怀中坠地。
老盐工扑身去接,掌心血珠溅在砝码上,锈迹褪去处显出密密麻麻的姓氏。
"这些...这些是当年验闸工匠的名字..."
他粗粝的指腹抚过刻痕。
"春妮说他们在闸底刻了自罪书..."
漕船在此时鸣笛启航。
沈知意追至码头,见新漆的牡丹纹在硝烟中龟裂,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漆。
青鱼纹,五年前的菱花纹,去岁的缠枝纹,每层漆缝都嵌着淬银线头。
陆云袖挥刀劈开甲板,朽木中簌簌落下盐晶。
阿菱用银锁接住几粒,锁芯突然弹开,露出半片染着蓝渍的鱼鳞。
"这不是普通的蛀痕。"
沈知意簪尾挑起线头,带出靛蓝的粉屑。
"当年绣娘们用血养线,竟让银丝成了活账簿。"
暮色四合时,赵四指蹲在当年春妮失踪的闸口补网。
断梭插入第九个网眼时,江底突然浮起段湘妃竹。
竹节裂开处藏着枚顶针,内圈刻着七扭八歪的"冤"字。
"是春妮的顶针..."
老盐工将竹片贴在耳畔。
"她说要用这物件换糖糕..."
对岸绣坊突然亮起火光。
哑女立在燃烧的织机前,将淬银线抛入烈焰。
银丝在火光中绷直成琴弦,弹奏的调子正是春妮常哼的采菱谣。
阿菱追着火星子跑,见每粒灰烬落在江面都激起圈涟漪,圈心浮着个模糊的姓氏。
沈知意踏着灰烬痕迹来到地窖,腐朽的梁柱间垂落着成捆的淬银线。
陆云袖斩断束绳的刹那,银线如活蛇游走,在砖地上拼出河工们最后的血书。
"当年闸底不止埋了自罪书。"
柳三娘的白发缠着银线进门。
"春妮她们...把孩子们的生辰绣在帐幔夹层..."
阿菱突然从梁上翻下,手中靛蓝布料哗啦展开。
二十年前的百子帐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每个婴孩襁褓的暗纹里,都蜷缩着个工匠的名字。
更夫梆子响时,江心忽然飘来盏素纱河灯。
赵四指涉水去捞,灯芯里裹着的顶针正与他手中残片吻合。
淬银线自灯穗垂下,在江底拖出长长的星轨,尽头处拴着块刻满姓氏的闸石。
沈知意立在重修的新闸上,看晨雾漫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阿菱在盐垛间追逐被风卷走的淬银线,女童的笑声惊起白鹭,羽翼拍散最后一丝硝石烟气。
染坊的蓝浆仍在渗流,将青石板路染成永不褪色的诉状。
柳三娘说每逢雨夜,都能听见银线在青苔里沙沙作响,像春妮们绣最后一针时的叹息。